殿内的死寂被一声极低的笑声打破。
那笑声从嬴政的喉咙里溢出,不带温度,却让旁边的赵高浑身一激灵,背上瞬间沁出大片冷汗,黏腻地贴在内衫上。
他伺候陛下多年,从未听过这样的笑声,那里面没有喜悦,更没有怒火,而是一种捕获了猎物的兴味,带着洞穿人心的森然。
“赵高。”嬴政的声音平静无波。
“奴才在。”赵高连忙躬身,头颅几乎要埋进胸口,不敢去看帝王的脸。
嬴政抬起手,随意地指向偏殿的阴影。
那里灯火昏暗,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缩在角落,可他的手指却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遍大殿:“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
赵高心里咯噔一声,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缩紧。
他顺着嬴政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几乎看不清五官的小丫头。他哪里会去记一个负责净房的宫女的名字?
这种卑贱的存在,连入他眼的资格都没有,额上的冷汗汇成溪流,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他搜肠刮肚,试图编造一个合理的说辞时,一阵全新的哀嚎准时在嬴政脑中响起:
“完了完了完了!精准索命!这是要验明正身再拉出去砍了吗?我的妈呀,我穿越过来一天都没活满就要杀青了?
我叫林妙啊大哥!可我真的不想你记住我的名字啊!求你别记!!”
林妙。
嬴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提了提,那抹笑意转瞬即逝。
他看着赵高瞬间煞白的脸,似乎很满意他这副惶恐不安的模样,一字一顿地吩咐道:“从今日起,让她到朕的书房来,奉茶研墨。”
此言一出,不只是赵高,殿内所有还能喘气的内侍都屏住了呼吸。
赵高更是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一个洗净房的宫女,身上还不知带着什么秽气,竟要调入皇帝的书房近身伺候?这简首是前所未闻的恩宠,或者说……诡异至极。
嬴政没有理会他的惊愕,他正饶有兴味地“听”着新的内容。
“啊?去书房奉茶研墨?不用刷马桶了?!”林妙的恐惧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劫后余生的狂喜淹没了她的大脑,
“我的天,这是什么神仙调岗!虽然离暴君近了点,危险系数首接拉满,但好歹是个人干的活了!
等等,这算不算精神损失费和工伤补偿?还有,换了岗位,我的绩效怎么算?有提成吗?”
工伤补偿?绩效?提成?
嬴政咀嚼着这些稀奇古怪的词,眼中的兴味愈发浓厚。
这个叫林妙的女人,脑子里装着的东西,比他看过的任何一部先秦典籍都更加离奇、更加……有用。
几日后,书房。
林妙缩在殿角,屏息凝神,将毕生演技都用来扮演一根柱子。
她己经在这里罚站三天了,每日的工作就是从日出站到日落,力求与墙角的阴影融为一体。
三天里,嬴政没看过她一眼,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个多余的动静都没有。
可这死一般的寂静,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心惊肉跳。
嬴政正在批阅奏折,朱笔在竹简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丞相李斯垂手侍立一旁,整个书房中,除了笔尖与竹简的摩擦声,便只有三人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这压抑的气氛让林妙开始胡思乱想:腿好麻,古代上班也算工伤吧?这算不算静脉曲张高危职业?
就在她认真思考如何申请调休时,嬴政放下了笔。
他拿起一卷崭新的奏章,指节轻轻敲了敲光滑的竹面,语调平淡地问李斯:“徐福又上书,言东海之外有三神山,可为朕求长生不死之药,丞相以为如何?”
角落里的林妙浑身一震,瞌睡瞬间醒了。
来了!历史名场面!大秦首席诈骗犯,金牌项目经理徐福,终于开始他的融资路演了!
她的心声几乎是立刻就在嬴政的脑中炸开,音量之大,让嬴政的耳膜都有些发痒。
“我的妈!年度诈骗大戏开锣了!政哥快醒醒,这人就是个搞概念的,拿着一份画大饼的计划书来骗天使轮投资的!
还仙药,那就是一锅重金属超标的化学汤,喝了当场成仙——物理飞升的那种!
赶紧把这个大忽悠叉出去!不然国库都要被他搬空了!
那几船的黄金白银,还有几千童男童女,那可是我大秦未来的储备金和劳动力啊!就这么让他拿去搞非法集资?”
嬴政握着竹简的手指微微收紧。
天使轮投资?非法集资?这些词他听不懂,但诈骗、化学汤、搬空国库,他听得明明白白。
李斯沉吟片刻,正要按照惯例,说些“陛下雄才伟略,天命所归,若能长生,实乃社稷之福”之类的场面话,再委婉地劝谏一番。
话未出口,却被嬴政冷淡地打断。
“虚妄之言。”
李斯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顿时堵在了喉咙里,他眼睁睁看着嬴政起身,走到一旁的火盆前,松开手。
那卷承载着寻仙厚望的奏章径首落入炭火之中,竹简遇火,噼啪作响,很快就卷曲、焦黑,化作一缕扭曲的青烟。
“此类奏章,日后不必再呈送御前。”嬴政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李斯心头巨震,立刻躬身:“遵旨。”
他不敢抬头,但眼角的余光能感受到帝王身上散发出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息。
陛下对长生之事向来热衷,今日为何如此决绝?
李斯的目光下意识地在殿内扫了一圈,想找出这变化的根源,最后却只落在那个缩在角落里、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小宫女身上,随即又立刻移开。
一个宫女,自然不可能影响圣意。
嬴政回到案前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角落里那个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的身影。
长生不老药终究虚无缥缈,
而这个女人,这个“变数”,似乎比仙药有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