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声刚落，御书房的檀香便裹着墨香漫了进来。
赵睿站在案前，指尖抚过新拟的《义学章程》，目光扫过殿下垂手而立的文武百官。今日他特意换了件青布首裰，腰间只挂着枚羊脂玉牌——那是母妃亲手雕的“劝学”二字，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要在全国设义学？”
左都御史陈廷敬的声音像块老玉，带着几分质疑，“臣以为，如今北疆战事未平，江南水患刚止，国库尚且吃紧……”
“陈大人说的是。”兵部尚书张九接口，“三十万两银子建学堂？够买十万石粮赈济灾民，够给边军添五千副甲胄！”他抚着腰间的虎符，“臣等守边的将士，更盼着这些钱能铸成刀枪，而非供娃娃们读闲书。”
赵睿转身，目光温和却如刃：“陈卿、张卿，你们可知，去年江南水患时，有多少百姓因不识字，连赈灾粮的领取文书都看不懂？”他从袖中抽出一沓泛黄的纸，“这是臣让人从应天府灾民里收来的——有位老妇，捧着‘赈灾米五斗’的帖子，跪在粮仓前哭了三天，说‘字儿歪歪扭扭，怕是被官儿们骗了’。”
殿内霎时静了。陈廷敬的胡须动了动，张九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虎符。
“再者，”赵睿又取出本《齐民要术》，“这是臣在民间书肆寻到的。书里说，‘教民以字，可省讼狱之烦；授民以算，可辨商贾之诈’。”他翻开书页，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臣让人在应天府试点，教农妇识字后，她们能自己算粮价、记田亩，去年竟少了三成田产纠纷——这省下的，可比三十万两银子多得多！”
“太子殿下好算计！”
定北侯萧承煜突然冷笑，“可您忘了，当年太祖爷立国时，说‘与民休息’，可不是让百姓都去读圣贤书！”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盏，“那些个酸秀才，读了书便要议政，议得不好，反成了乱民！”
赵睿的目光扫过萧承煜腰间的狼首银锁——那是北蛮降将的旧物，此刻正泛着冷光。“萧侯可知，太祖爷当年为何要设‘社学’？”他声音陡然清亮，“不是为养懒人，是为让百姓‘知礼义、明法度’。您看如今的北蛮，为何总爱犯边？”他指向殿外的天空，“因为他们不懂‘犯我大昭者，虽远必诛’的道理；他们的首领，连‘天时地利人和’都读不懂！”
萧承煜的脸涨得通红。赵睿却转向陈廷敬：“陈大人，您说国库吃紧。可臣算过，全国设义学，每县只需建三间土房、请一位先生。三间房，二十两银子；一位先生，月俸五两——全国一千三百县，一年不过……”他屈指计算，“不过七十八万两。”
“七十八万两？”陈廷敬倒抽口凉气。
“可您知道吗？”赵睿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热忱，“去年江南织造局，因匠人们不识字，看不懂新式织机的图纸，白白烧了两炉锦缎，折了十万两银子！若那些匠人识了字，能看懂图纸，能改良织机……”他顿了顿，“那省下的，何止七十八万两？”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一个小太监捧着个布包冲进来：“陛下！应天府急报——去年试点的义学里，有个叫王二牛的娃，读了半年书，竟能帮着里正算田赋，把往年漏报的三百亩地都找回来了！”
赵煊站在龙椅后，望着儿子发亮的眼睛，嘴角终于露出笑意。他走下丹墀，拍了拍赵睿的肩膀：“睿儿，你说得对。”他转向满朝文武，“传朕旨意——着户部拨银三十万两，天下各府州县，三年内遍设义学；着礼部选通儒入仕，专司教化；再着监察司……”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承煜，“查各州县义学银钱，若有贪墨，严惩不贷！”
陈廷敬第一个跪下：“臣……臣这就去户部，把今年的赈灾粮款匀出二十万两！”
张九摸着虎符，也跟着跪下：“末将……末将去兵部，挑二十个识字的千总，去义学当先生！”
萧承煜攥着狼首银锁，最终也弯下了腰：“老臣……老臣这就回府，把我藏的《资治通鉴》送给应天府的义学。”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赵睿的《义学章程》上。那上面“教民则国智，省乱民之财”十字，被阳光镀得发亮。赵煊望着儿子挺首的脊梁，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在冷宫里对林氏说的话：“若我儿能活，定要他做个能让百姓读书的皇帝。”
此刻，他终于信了——这天下，终会因这些识字的百姓，因这些“费帑”的学堂，而更明亮几分。
退朝时，赵睿牵着赵煊的龙袍往殿外走。他回头望了眼丹墀下跪着的大臣，又摸了摸腰间的玉牌，轻声道：“父皇，儿臣想给义学题块匾。”
“题什么？”
“题‘万世师表’。”赵睿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因为儿臣知道，真正的国士，不在朝堂，在田间；真正的强国，不在刀枪，在人心。”
风卷着花香扑来，赵煊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突然笑了。他摸了摸腰间的龙纹玉玦，玉玦里嵌着半块虎符——那是太祖爷当年平北蛮的信物，此刻正与赵睿的玉牌共鸣，像极了当年太祖爷在应天府，用虎符调兵时的声音。
而这声音里，藏着大昭最珍贵的东西：
不是刀枪，是书声；
不是金银，是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