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卯时,我蹲在染坊门槛上,看檐角铜铃被晨风吹得轻晃。
檀木匣里的帕子、密令和半块玉珏隔着两层丝帕,仍烫得我腕骨发疼——暗卫寅时三刻出发送京,此刻该过了长桥。
"少夫人。"李嬷嬷端着茶盏过来,茶烟里她眼角的皱纹堆成花,"陆公子说,若今日未时前没信,便是成了。"
我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出细响。
主母咽气前那句"你们都是棋子"总在耳边转,像根细针挑着神经。
昨夜我翻出母亲留下的染布残片,靛蓝底色上半朵莲的纹路,和陆宴给的绣帕叠在一起时,竟严丝合缝——原来星霜锦的秘诀,藏在母亲的血帕与陆家的罪证里。
未时三刻,染坊外突然炸开鞭炮声。
李嬷嬷掀帘跑进来,鬓角碎发沾着汗:"少夫人!
城门口贴了黄榜,兵部尚书陈砚之通敌卖布,革职下狱了!"
茶盏"当啷"掉在青石板上,碎片溅到脚边。
我扶着桌角站起来,指节发白——陈砚之,主母的表哥,当年镇北王府被诬通敌时,正是他递的密折。
"还有更要紧的。"李嬷嬷压低声音,从怀里摸出张字条,"暗卫飞鸽传书,御史台接了镇北旧案,三日后开审。"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阳光漏进来,在字条上淌成金河。
我望着染坊外飘起的染布,靛青、月白、樱粉,像母亲当年教我认色时的模样。
她总说:"颜色不会骗人,人心才会。"可她不知道,她的血帕,最终成了撕开谎言的刀。
第二日晌午,我站在染坊正门前。
梯子搭在门楣上,我踮脚将锦旗系紧。
红绸上"此技不传外姓,唯忠者得承"十二个金漆大字,是我用母亲的染笔写的。
"少夫人这是?"账房老张搓着手凑过来,"星霜锦的配方...您真要握在手里?"
我转头看他,他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前日主母的妆匣里,我翻出二十本账册,每本都记着老张替陆家往陈砚之府送染布的数目——他该怕的,从来不是我,是真相。
我没说话,只指了指门楣。
李嬷嬷扶着梯子喊:"稳住!"锦旗展开时,风卷着染布浪涌过来,红绸猎猎作响,像一团烧不尽的火。
围观的伙计们突然跪了一地,头磕在青石板上:"愿听少夫人差遣!"
我攥紧袖中母亲的残片,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原来掌控全局的感觉,不是踩在谁头上,是让所有藏在阴影里的手,都不得不摊开在太阳下。
第三日未时,陆宴要启程回京。
他站在院门口,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块玉珏——与主母嘴里碎玉拼合的那枚,此刻正贴着他心口。
"等我。"他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扫过我耳后,"旧案重审,我要亲眼看陈砚之伏法。"
我点头,在他掌心画了个"安"字。
他突然攥紧我的手,指节发白发硬:"昨夜暗卫来报,驿站遇刺。
刺客临死前咬碎的药囊,气味..."他喉结动了动,"和你六岁那年马车里的毒粉,一模一样。"
我浑身一震。
六岁那年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暴雨,马蹄声,嫡母推我下河前,马车里飘着的甜腥气。
原来不是意外,是有人要我死——就像现在要陆宴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宴低头吻了吻我额头,"但我要你留在染坊,守好这里。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掀了这盘棋。"
他翻身上马时,我看见他后背的剑鞘在阳光下泛冷光——那是镇北王府的玄铁剑,十年前他奶娘用命换来的。
马蹄声渐远,我摸着腕间玉锁,突然想起染坊最里间那扇锁了二十年的门。
月上柳梢时,我举着烛台站在染坊后巷。
青砖墙角落有扇小门,锁头锈成深褐色,钥匙早被主母扔进了护城河。
我摸出陆宴给我的匕首,刀尖捅进锁孔,"咔"的一声,锁芯碎了。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霉味裹着灰尘扑出来。
烛光照过去,整面墙的账册堆得齐人高,封皮上的墨迹褪成淡褐,却还能看清"陈府""李记""镇北"等字样。
我翻到第三本,一张信纸突然滑落,泛黄的纸角写着"绾儿亲启"——是母亲的字迹。
我手一抖,烛火差点烧到信笺。
展开的瞬间,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你己长大。"墨迹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当年我撞你下河,是为了引开追杀你的人。
他们要的是陆家染坊的星霜锦,要的是你过目不忘的本事。
我护不了你周全,但求你守住这份技艺,亦守住自己的心。"
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团淡蓝。
原来主母说的"你娘知道太多"是真的,原来母亲坠河不是后悔,是替我挡刀。
我攥着信贴在胸口,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阿挽。"
陆宴的声音混着夜露的凉,我转身时,他己站在门口。
月光落进他眼尾的淡疤里,像北境的雪融了。
他走近,将我冻得冰凉的手包进掌心:"我让暗卫先回,骑马赶了三十里夜路。"
我望着他发梢沾的露水,突然想起他遇刺的事。
刚要开口,他却先捏了捏我的手:"刺客是陈砚之的死士,但幕后...还有人。"他指腹我腕间的玉锁,"但无论如何,你不是一个人。"
我在他掌心画了朵莲,花瓣层层叠叠,根须扎进掌纹里。
月光透过染坊的窗,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投下莲影,风里飘来隔壁院子的桂花香,甜得像梦。
"明日我去清理库房。"我轻声道,"染坊搬来新染缸,角落堆了好些旧物。"
陆宴低头吻了吻我发顶:"我陪你。"
可他不知道,库房角落那口蒙尘的木箱,箱底压着半块带血的碎玉——和主母嘴里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