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来得比预想中更猛烈。
周景轩的后背重重撞在某种粘稠的屏障上，像是跌进了被揉皱的绸缎里，耳畔的风声突然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类似于古卷翻页的窸窣。
他本能地收紧手臂，将玉灵瑶护在怀里——少女的发尾扫过他下颌，带着点焦糊的烟火气，是方才光罩碎裂时残留的灵气。
"这是......"玉灵瑶的声音带着鼻音，显然也被撞得有些发懵。
她仰起脸，周景轩这才看清西周——灰白的雾气像被抽干了颜色的海水，悬浮着无数半透明的碎片，大的如石磐，小的似星屑，每一片都泛着幽蓝的微光，偶尔相撞时会迸出几点火星，发出类似人语的呢喃。
"别碰那些碎片。"周景轩的识海突然刺痛，系统提示音比往日更模糊："检测到高浓度灵魂残片，存在精神污染风险。"他低头看向玉灵瑶，却见少女的指尖正不受控制地抬起，朝着最近的一片碎片缓缓伸去。
她颈间的玉珏泛起暖金色光晕，与碎片上的纹路产生共鸣，连呼吸都变得灼热。
"灵瑶？"周景轩抓住她的手腕，触到一片滚烫的皮肤。
玉灵瑶的瞳孔里浮起细碎的星光，像是有另一个意识在眼底翻涌："我......能听见它们在说'回家'。"她的声音变得清越，像是被风吹散的玉铃，"周先生，你看，那片最大的......"
周景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最大的碎片足有一人高，表面浮着流动的暗纹，像极了玉家祠堂那半块玉珏的放大版。
玉灵瑶的手终于覆上碎片，灰白色的雾气突然翻涌，碎片在两人眼前展开——
是一片开满白色羽灵花的山谷。
穿月白长裙的女子跪在石台前，发间的玉簪闪着与玉灵瑶颈间相同的金光。
她面前跪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道袍上染满黑血，正是古籍中记载的"堕落仙尊"。
"这是......"周景轩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画面中，女子将匕首刺入自己心口时，仙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血珠顺着两人交握的手滴落，在石台上溅出暗红的花。
他的眼底翻涌着周景轩从未见过的情绪：悔恨、不甘，还有近乎绝望的眷恋："阿瑶，你可知这引魂刀要的不是血脉，是......"
"是自愿献祭的魂！"女子的声音清亮如泉，她反手扣住仙尊的手，将匕首更深地送进自己胸口，"当年你为救我入魔，今日我便以魂为引，封你于这裂隙之下。
若有一日封印松动......"她的目光突然穿透画面，首首撞进玉灵瑶的眼底，"后世若有羽灵血脉者，当知这不是诅咒，是......"
"是守护的传承。"玉灵瑶脱口而出，泪水突然漫过眼眶。
她的指尖抵住碎片，画面骤然消散，雾气里却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周景轩这才发现她的掌心渗出了血——碎片边缘不知何时变得锋利，在她手背上划开三道细痕，血珠落在雾气里，竟凝成了极小的金色符文。
"系统，分析当前空间。"周景轩咬了咬舌尖保持清醒，识海深处立刻弹出淡蓝色的星图。
垂钓系统的提示音终于清晰了些："检测到灵魂夹缝，为上古封印的缓冲层。
空间内时间流速为外界万分之一，但每触碰三片记忆碎片，封印稳定度下降3%。"
"稳定度现在多少？"周景轩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当前稳定度：87%。"
玉灵瑶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周先生，我能感觉到出口的方向。"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被羽化仙体点亮了灵识，"在......那边。"她抬手指向雾气最浓的地方，那里的碎片正在以诡异的轨迹旋转，形成一个若隐若现的旋涡。
周景轩刚要迈步，系统提示音再次炸响："警告！
检测到外来灵魂波动，非本空间原生残片。"他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在旋涡边缘，一片比其他碎片都要暗沉的影子正在浮现，像是被雾气裹住的人形。
那影子的轮廓很模糊，却让周景轩想起玉双鸿咳血时的模样，想起王长佑最后那句"真正的仪式才刚刚开始"。
"灵瑶，走快点。"周景轩攥紧她的手，掌心沁出冷汗。
两人离旋涡越来越近，雾气里的呢喃声却突然变了调，像是有谁在极远的地方叹息。
那声叹息里带着股熟悉的沧桑，像是......
"周先生，你听。"玉灵瑶突然停下脚步，"有人在喊'归墟'。"
漩涡的中心开始泛起幽绿的光，像是某种古老的召唤。
周景轩望着那光，又回头看了眼那片正在逼近的暗影——他不知道那声叹息属于谁，不知道这灵魂夹缝里还藏着多少秘密。
但他知道，等他们找到出口的那天，所有的谜题，都该有个答案了。
（雾气深处，那片暗沉的影子突然抬起手。
它的指尖穿透层层碎片，在虚空中划出一道血痕，仿佛在写某个被遗忘的名字。
）
漩涡边缘的雾气突然被撕开一道细缝，像是有人用锈迹斑斑的针挑开了灰布。
周景轩的脚步顿住——那道缝隙里飘出的不是雾气，而是一缕带着松木香的残魂，半透明的躯体上缠着暗紫色锁链，每移动一寸都在虚空中拖出血珠。
"终于......等到了。"残魂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青铜，震得周景轩识海发疼。
他将玉灵瑶往身后带了半步，系统在识海急促闪烁："检测到非自然残魂，能量波动与上古封印阵纹吻合。"
玉灵瑶却向前探了探身子。
她颈间的玉珏突然剧烈震颤，与残魂锁链上的纹路产生共鸣。"你......"她声音发颤，"你身上的锁，和祠堂碑文中记载的'镇誓链'一样。"
残魂浑浊的眼瞳突然凝出焦点。
他望着玉灵瑶，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跪却被锁链扯得踉跄："羽灵血脉......果然是你。
老夫是当年参与封印堕落仙尊的玄霄宗大长老，名为陆昭明。"他抬手触碰锁链，血珠溅在玉灵瑶脚边，"五百年前，我贪念仙尊留下的秘宝，在封印完成前夜偷偷撬动了阵眼。"他的声音里浮起腐烂的悔意，"结果裂隙倒灌，我的魂魄被镇在这里，亲眼看着封印逐年松动。"
周景轩的手指悄悄按在腰间的垂钓竿上。
系统提示封印稳定度己跌至82%，他盯着残魂锁链上斑驳的咒文，突然开口："你说这些，只是为了忏悔？"
"不。"陆昭明的残魂突然剧烈扭曲，锁链发出刺耳的崩裂声，"要彻底稳固封印，必须重演当年的献祭仪式。"他的目光如刀，钉在玉灵瑶身上，"当年那女子用魂引刀自戕时，羽灵血脉与封印核心己结下因果。
如今只有羽化仙体亲自完成最后一步——将魂引刀刺入封印核心，才能让裂隙闭合。"
玉灵瑶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望着残魂身后翻涌的雾气，想起画面里那女子染血的月白裙裾，想起自己方才触碰碎片时耳边的"回家"。"所以我必须死？"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像她一样？"
"不，不是死。"陆昭明的残魂突然逼近，锁链擦过周景轩的衣袖，带出一串冰锥般的刺痛，"是魂引。
你的魂魄会与封印核心相融，成为新的锁。"他浑浊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疯狂，"你以为当年那女子真的死了？
她的魂还在封印里，守着那个入魔的仙尊！"
玉灵瑶后退半步，撞进周景轩怀里。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像是要撞破肋骨。"周先生......"她仰起脸，眼底有雾气般的迷茫，"我不想当什么传承者。
我只是玉家的灵瑶，是你说要教我练剑的灵瑶。"
周景轩的手掌覆上她后颈。
那里的皮肤还带着方才碰撞的温度，让他想起初遇时少女举着扫帚追他出祠堂的模样。"没有人能替你做选择。"他低头与她对视，目光像淬了火的剑，"但我可以保证，不管你选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他顿了顿，声音放软，"就算要去撬封印，我也陪你一起。"
玉灵瑶的睫毛颤了颤。
她伸手握住他按在自己后颈的手，掌心的血珠蹭在他手背，烫得惊人："我不怕疼。"她吸了吸鼻子，"我怕的是......如果我不做，会有更多人受苦。
就像玉爷爷咳血时的样子，像那些被裂隙吞噬的凡人......"
"好女儿。"陆昭明的残魂突然发出沙哑的笑，锁链上的血珠却在这时开始凝结成黑霜，"你比当年那女子更......"
他的话被一道刺耳的破空声截断。
周景轩猛地转身，垂钓竿己在手中化为青锋。
王长佑的身影从雾气深处走出，玄色道袍上绣着金线勾的骷髅，左手握着枚青铜令牌，表面浮着与陆昭明锁链相同的咒文。"陆老狗，你倒是会挑时候说故事。"他的声音像浸了毒的针，"不过你们的选择不重要——"他举起令牌，虚空中突然炸开无数暗红符文，"仪式所需的'祭品'，早在玉灵瑶出生时就被种下了血契。"
玉灵瑶突然捂住心口。
她颈间的玉珏泛起刺目的金光，像是要穿透皮肤。
周景轩看见她锁骨下方浮出一道暗红纹路，正是王长佑令牌上的图案。"这是......"
"玄天圣地的'因果印'。"王长佑的嘴角扯出冷笑，"当年玉家求我圣地镇压裂隙，我师父便在每代羽灵血脉心口种下印记。
你们以为玉双鸿咳血是因为年老？
那是他在替玉灵瑶承受血契反噬！"
玉灵瑶的膝盖一软。
周景轩立刻揽住她腰肢，却感觉掌心的温度正在迅速流失。
他望着王长佑手中的令牌，终于明白为何之前系统检测到"非本空间原生残片"——那根本不是什么影子，是王长佑通过血契定位，将自己的一部分神魂投进了灵魂夹缝！
"现在，封印核心的门户该开了。"王长佑将令牌按在虚空，青铜表面突然渗出黑血，"等你们进去完成仪式......"他的目光扫过周景轩，"玄天圣地就能得到堕落仙尊的传承，而你们......"
整片虚空突然剧烈震荡。
周景轩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玉灵瑶的意识正在通过交握的手往他识海里涌，带着她从小到大的记忆碎片：被退婚时躲在祠堂哭，偷偷往他茶里放糖，第一次挥剑时划破的指尖......
"看。"玉灵瑶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周景轩抬头，只见旋涡中心的幽绿光晕正在凝结成一扇青铜门，门上刻满与玉珏相同的暗纹，门缝里渗出的气息让他想起系统说过的"封印核心"。
王长佑的笑声混着虚空的轰鸣："进去吧，你们的命运......"
"住口。"周景轩打断他。
他望着怀里脸色发白的玉灵瑶，望着她心口逐渐蔓延的暗红纹路，突然笑了。
那笑容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像极了他当年在太一圣地被诬陷时，握着断剑站在刑台上的模样。"你说得对，命运是早就注定的。"他将玉灵瑶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但注定的，是我会护着她。"
青铜门发出沉重的轰鸣。
周景轩感觉有股强烈的吸力从门缝里涌来，像要把他们连魂带骨吸进去。
他低头吻了吻玉灵瑶的发顶，在她耳边轻声道："灵瑶，等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跟着我。"
玉灵瑶回握住他的手。
她望着逐渐清晰的青铜门，心口的疼突然淡了。
她想起画面里那女子最后的目光，想起周景轩说"我站在你这边"时的眼神。
或许命运确实是轮盘，但总有人能握住转盘的轴。
王长佑的身影在吸力中摇晃，却仍在笑："进去吧，进去就知道......"
周景轩抱着玉灵瑶，迎着吸力迈出第一步。
他望着青铜门后翻涌的暗紫色雾气，突然想起系统曾经说过的话："垂钓系统，钓的是因果。"
现在，他要钓的，是命运本身。
（青铜门彻底开启的瞬间，灰白虚空中涌出一股强烈的吸力，像是有什么远古巨兽在门后张开了嘴。
周景轩的衣袂猎猎作响，他望着门内翻涌的雾气，突然看清了其中漂浮的——是无数与玉灵瑶颈间相似的玉珏碎片，每一片都刻着同一个名字：阿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