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槅扇，在荣禧堂东暖阁投下细长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檀香的气息。王夫人端坐在临窗的圈椅上。她面容平和，眉眼低垂。
张烨，垂手侍立在离王夫人三步远的地方。他依旧裹着那件素色斗篷，身形单薄，低眉顺眼。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墨玉般的眸子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平静。
自诗社咏白海棠一鸣惊人，到昨夜险死还生窥得秘库珍宝，张烨的心境早己如古井深潭。王夫人？不过是他修行路上，一座挡在眼前的土丘罢了。
“玉儿近日瞧着，气色倒是安稳了些。” 王夫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张烨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在老太太跟前住着，万事不用操心，只管安心养着身子便是。你身子骨弱，是娘胎里带来的，急不得。”
她顿了顿，指尖捻动佛珠的动作微微一顿，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只是啊，咱们这样的人家，最重规矩体统。老祖宗疼你，那是长辈的慈爱。咱们做小辈的，更要懂得惜福，更要时时处处谨守本分。”
“本分”二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你年纪虽小，又新遭父丧，心里苦，舅母都明白。” 王夫人微微叹息，那叹息里听不出多少真切的惋惜。“但既到了外祖母膝下承欢，就得把这里当成自己的依靠。行事说话，更要懂得分寸，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话锋一转，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张烨依旧低垂的脸：
“尤其是…宝玉那孩子，你是知道的，心思单纯，最是重情重义。他待你，那是掏心窝子的好。你身子弱，性子…静，这原没什么。但万不可因着自己心里不痛快，或是听了些不该听的闲言碎语，就做出些不合规矩、失了体统的事来，平白带坏了宝玉的心性！他可是老太太、老爷的心头肉，是咱们府里将来的指望！若因你一时不慎，让他移了性情，走了歪路，那便是天大的罪过！不仅辜负了老太太的疼爱，更是对不起你早逝的父母在天之灵！”
字字句句，如同淬了冰的毒针！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在张烨心底炸开！识海中的剑种感受到这股意念，微微震颤，散发出凛冽的寒意。他死死攥紧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然而，就在这股怒意升腾的刹那！
他那被灵力淬炼得异常敏锐的五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与满室檀香格格不入的异样气息！
那气息，源自王夫人身上！
极其淡薄，混杂在那醇厚的檀香和体息之中。初闻似有佛门平和庄重，但张烨瞬间分辨出，这丝气息之下，竟隐藏着一股极其隐晦的粘腻与阴冷！如同上好的檀香被投入了污浊的血池浸泡过！表面庄重，内里却己被某种阴邪污秽之物彻底渗透、扭曲！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腥甜与腐朽！这绝非正大堂皇的佛门灵力！更像是…某种披着佛门外衣的邪术留下的印记！
马道婆！
这个名字如同毒蛇般瞬间窜入张烨的脑海！王夫人腕上那串乌木佛珠…此刻在他眼中，更像是一件承载着邪术联系的媒介！
好一个吃斋念佛的王夫人！背地里，竟与这等阴邪之物有所勾连？
张烨心中冷笑更甚。这贾府的金玉其外，果然烂到了根子里！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缓缓抬起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惶恐”和“委屈”，眼圈微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舅母教训的是…玉儿…玉儿省得。” 他微微福身，姿态恭顺至极，“玉儿自知身份，更知外祖母、舅母恩德。在府中，万事皆以规矩为先，以舅母和老太太的教诲为念，不敢有丝毫懈怠。至于二哥哥…二哥哥待玉儿好，玉儿心中感念，但更知男女有别，长幼有序，万不敢有半分逾矩之心，亦不敢以病弱之躯，扰了二哥哥进学修德。舅母放心，玉儿定会谨守本分，安分守己，绝不给府里添乱，更不会…带累了二哥哥。”
这番话，谦卑恭顺，滴水不漏。既全了王夫人的面子，应承了“守本分”，又巧妙地划清了与宝玉的界限，更将可能的“带坏”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王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盯着张烨那张写满“惶恐”和“恭顺”的小脸，那双眼眸虽然泛红，却平静得让她心头莫名一悸。这回答…太过圆滑，无懈可击！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张烨那副低眉顺眼、苍白羸弱的模样，那些更露骨的话，终究是噎在了喉咙里。
“嗯…你明白就好。” 王夫人最终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她重新垂下眼帘，专注地捻动手中的佛珠。“回去歇着吧，好生将养着。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打发人来回我。”
“谢舅母关怀。玉儿告退。” 张烨再次福身，动作标准而疏离。
他缓缓转身，步履带着病弱的迟缓，一步步走出这暖香熏人的东暖阁。
就在他身影消失在门帘后的瞬间，王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乌木珠子相互挤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抬起眼，望向张烨消失的方向，眸子里掠过一丝深沉的阴鸷和忌惮。
暖阁内，檀香依旧袅袅。
但那丝混杂在檀香深处的、扭曲阴冷的邪异气息，却如同潜伏的毒蛇。
张烨走在回碧纱橱的抄手游廊上，初冬的阳光惨淡地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王夫人的威胁，他嗤之以鼻。
但那丝源自王夫人身上、与邪术勾连的扭曲气息，却如同警钟，在他心中重重敲响！
这贾府的暗处，不仅有伪神、有邪祟…
更有披着人皮、念着佛号、行着鬼蜮伎俩的魑魅魍魉！
前路荆棘密布，步步杀机。
然，剑种在怀，道心己立。
任你暗流汹涌，鬼蜮横行，我自一剑斩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