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熊霸那几乎要实体化的暴虐气息，林善显得异常平静。他没有后退，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熊堂主，我理解你的情绪。”他用一种分析报告的口吻说道，“被公开指出不足，确实会引发强烈的防御心理。但是，请你明白，批评的目的，不是为了羞辱，而是为了帮助你进步。”
“进步？”熊霸的咆哮声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你让老子像他们一样，去扶树、去假笑，就是进步？！”
“那只是形式，不是核心。”林善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稳而有力，“核心是，我们要学会用更高效、更低成本的方式去解决问题，而不是永远依赖于最低效的暴力。熊堂主，作为领导者，你的固步自封，会成为整个团队进步的最大阻力。”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熊霸的心头。他看着林善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感觉自己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憋得他几欲吐血。
就在这时，一个嚣张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一名身材精悍、眼神桀骜的弟子站了起来，他抱着双臂，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林老师，你天天把‘和谐’、‘沟通’挂在嘴边，可这里是血煞宗！是魔道！在这里，拳头就是道理，杀人就是规矩！你那一套，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催眠罢了！”
此人名叫王莽，在外门弟子中也是一号狠角色，向来信奉实力至上，对林善这套东西早就嗤之以鼻。他见熊霸被怼得哑口无言，便站出来公然挑衅。
不少弟子闻言，都暗自点头，显然王莽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善身上，看他如何应对这场尖锐的挑战。
然而，林善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非常好，王莽同门提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他转向王莽，语气温和地仿佛在进行学术探讨，“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你的观点：你认为，只有通过展现绝对的、压倒性的暴力，才能获得他人的尊重和自身的安全感？”
王莽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那么，你一定很辛苦吧？”林善的声音突然变得充满关怀。
“哈？”王莽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的意思是，”林善的眼神变得悲悯，“为了维持这种‘强大’的形象，你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能暴露任何一丝软弱，不能相信任何人。你的神经永远紧绷，你的内心一定充满了孤独和疲惫。因为一旦你停下来，你所拥有的一切，就可能被更强大的人夺走。这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军备竞赛，不是吗？”
王莽脸上的讥讽僵住了。
林善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用凶狠包裹住的内核。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也确实……很累。
“我们今天的会议，还剩下最后一项议程。”林善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转向所有人，宣布道，“我称之为——‘说出你的故事’。”
“在这个环节，任何对考核结果有异议，或是在和谐建设中遇到困惑的同门，都可以站出来，分享你的感受，讲述你的困惑。我们整个团队，会一起倾听，并为你提供帮助。”
他看着依旧僵在原地的熊霸和王莽，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熊堂主，王莽同门，你们谁想先来？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们真正理解你们的机会。”
熊霸脸色阵青阵白，他堂堂炼体堂堂主，怎么可能当众示弱。他重重地冷哼一声，一屁股坐了回去。
王莽骑虎难下。他刚刚公然挑衅，此刻若是退缩，岂不成了笑话？他心一横，冷笑道：“好啊！我就让你听听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就是，我十三岁离家，十五岁杀第一个人，二十岁的时候，手上己经沾了上百条人命！在血煞宗，我打断过三个同门的腿，废掉过一个长老的亲侄子！这就是我的故事，够不够清楚？！”
他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公鸡，用充满血腥味的“功绩”，向林善示威。
演武场上，一片死寂。不少弟子都露出了敬畏之色。
然而，林善听完，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他轻声问道。
“哈，当然是痛快！”王莽大笑道，但笑声有些空洞。
“真的吗？”林善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我看到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杀了人之后，连续做了七天噩梦。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浑身发抖，吐得昏天黑地。他害怕极了，害怕被寻仇，更害怕自己闭上眼，就会看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王一莽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你……你胡说！”他声音发颤。
“我没有胡说。”林善一步步向他走去，声音温柔却字字诛心，“因为害怕，所以你必须杀更多的人，让自己变得更凶狠，用新的杀戮去掩盖旧的恐惧。你以为这样就能让你变得强大，但实际上，你只是在用一层又一层的盔甲，将那个十五岁的、吓得发抖的小男孩，藏得更深而己。”
“住口！我让你住口！”王莽的情绪彻底失控了，他抱着头，双目赤红，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
林善己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
“王莽，看着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都过去了。你不用再害怕了。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你可以……放下你的盔甲了。”
“哇——！”
王莽再也支撑不住，这个在外门凶名赫赫的狠角色，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得涕泗横流，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我不想杀人的……我也不想的……是他们逼我的……哇……”
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
所有魔头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魔幻的一幕。
一个批斗大会，一个挑战权威的现场，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一个大型心理互助小组的治疗现场。
刚刚还准备跟林善拼命的熊霸，此刻也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哭得像个二百斤孩子的王莽，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暴力美学，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这个姓林的……是魔鬼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