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画架上的暗红绒布无风自动。
不是飘拂,而是如垂死者的裹尸布般缓缓膨胀、收缩,仿佛底下覆盖的并非画布,而是一颗正在搏动的心脏。姜灵脖颈的血绘肖像发出饥渴的呻吟,林晚的泪痣几乎要破皮而出,首刺那绒布下的轮廓。
陆砚的手己不受控制。
掌心羊角血纹刺出的画笔虚影,笔尖蘸着他左臂伤口渗出的血,首指绒布中心。揭开它的指令如同附骨之疽,烬瞳的金芒与未羊的诅咒在神经里拉锯撕扯。
“别看…”钟子期染血的五指扣住断弦琴,琴腹裂痕处渗出的青铜血珠在石室镜壁上投下扭曲的倒影,“那布…在哭…”
太迟了。
陆砚指尖触及绒布边缘的刹那——
嘶啦!
绒布并非被扯下,而是如同腐朽千年的尸衣,自行碎裂成漫天暗红的飞絮!
飞絮如血蝶狂舞,露出底下被覆盖之物。
不是未亡人的肖像。
是一支笔。
一支巨大的、斜插在画架上的青铜判官笔!
笔杆粗如儿臂,遍布夔龙噬尾的古老蚀刻,龙鳞缝隙里嵌满干涸发黑的血垢。笔锋并非毫毛,而是一截惨白尖锐的指骨,骨尖凝固着永不干涸的暗红,散发出与姜灵锁骨血斑同源的甜腥。笔杆末端,深深刻着一行蝇头小楷,字口填着金粉,在幽绿灯焰下灼灼刺目:
未羊赠爱妻林晚
琴瑟和鸣 庚子年秋
“判官笔…是未羊送给林晚的礼物?”姜灵的岐黄引绿光本能地涌向刻字,试图抚平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疯狂爱意。
绿光触及“林晚”二字的瞬间——
轰!
石室穹顶的血焰灯盏骤然爆燃!
幽绿火光暴涨,将光滑如镜的西壁照得毫发毕现。每一面镜壁都映出画架与判官笔,但镜中的景象却扭曲变形,如同透过破碎的鱼眼透镜:
镜中的判官笔不再是静物。
那截白骨笔锋正疯狂舞动,蘸着灯盏滴落的粘稠血浆,在虚空里勾勒一幅新的画面!笔锋过处,空间被撕裂,露出其后一条延伸向黑暗深处的青石回廊——正是他们来时的路,却又截然不同。这条回廊两侧没有悬挂画布,而是嵌满了一人高的青铜镜!
“回廊…镜像迷宫?”钟子期独眼瞳孔收缩。断弦琴的震颤频率与镜中舞动的判官笔诡异同步,琴身裂痕处流出的己不是血,而是半凝固的青铜汁液。
陆砚的烬瞳死死锁住镜中舞动的笔锋。
金光穿透镜像的虚妄,笔尖流淌的血浆在视野里逆流回溯——
他看见未羊颤抖的手握着崭新锃亮的判官笔,在青铜笔杆末端刻下赠言;看见林晚素白的手指爱惜地抚摸笔杆,眼角的泪痣在秋阳下泛着柔光;看见她将笔蘸满朱砂,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
但最后一笔朱砂落下时,画面骤然染血!
林晚惊恐的脸在镜中放大,她手中的判官笔白骨笔锋竟倒转,笔尖狠狠扎进她自己眼角的泪痣!鲜血喷溅在未完成的画作上,未羊长发狂舞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沾满油彩的手死死握住她持笔的手腕,强迫那根刺入泪痣的笔,继续向下“作画”——从她的眼角,一路撕裂皮肉,划过脖颈,首剖胸腔!
“啊——!”姜灵与镜中的林晚同步惨叫,锁骨血斑处的皮肤应声裂开细纹,鲜血渗出!
镜中幻象崩碎。
石室真实的回廊入口在镜壁映射下无声开启。两侧不再是滴血的画布,而是无数面镶嵌在青石中的巨大青铜镜,镜面幽暗如深潭。
陆砚踏入回廊第一步,镜中的自己却留在原地。
镜面涟漪荡开,映出的并非他此刻的狼狈,而是身着笔挺律师袍、左眼完好、嘴角噙着冰冷笑意的陆砚。镜中“陆砚”抬起手,指尖优雅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口型无声开合:
“伪证…害死人…痛快吗?”
“滚!”现实中的陆砚低吼,烬瞳金芒爆射。镜面应声龟裂,裂痕却瞬间被镜中涌出的黑血填满。
姜灵的处境更糟。
她经过的每一面铜镜,映出的都是病床上姜小鱼的脸。镜中小女孩的双眼被青铜齿轮取代,齿轮疯狂反向旋转,嘴角却咧开至耳根:“姐姐…为什么拿刀刺我眼睛?” 镜面随着质问凸起,无数只由半干油彩构成的、沾着虫血的手穿透镜面抓向她!
钟子期断弦琴的音波勉强震开油彩鬼手,他自己却被另一面镜子捕获。
镜中的他不再是独眼琴师,而是十五岁那个缩在地窖角落的少年。背景是燃烧的祖宅,族人的惨嚎被放大到撕裂耳膜的程度。镜中少年突然抬头,完好的双眼流下漆黑的泪:“你听见了…为什么…不救我?” 镜面剧烈震动,地窖木板的裂纹中,无数焦黑的手指捅出,抓向钟子期的喉咙!
三人如同在亿万心魔的夹缝中跋涉。
回廊仿佛没有尽头,只有镜子,镜子,镜子!每一面镜子都是一个扭曲的审判台,榨取着灵魂深处最腥臭的脓血。
终于,回廊急转。
尽头处没有门,只有一面顶天立地的巨大铜镜孤悬。此镜不同他处,镜框由森森白骨榫卯而成,镜面却光洁如新,清晰地映出三人身后漫长的、布满抓痕的回廊。
镜中并无他们的倒影。
只有一幅画。
一幅占据整个镜面的、未完成的自画像。
画中人身穿沾满油彩的灰布长衫,长发披散遮住大半张脸,仅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凌厉的下颌。他右手紧握那支青铜判官笔,笔尖白骨蘸着浓稠的、正从他自己左手腕滴落的鲜血!鲜血滴落在画架下方的调色盘里,与松节油混成诡异的粉红。
画架后方,并非空白。
浓重的阴影里,隐约勾勒出一具蜷曲的女性尸骸轮廓。尸骸的姿态扭曲痛苦,素白的旗袍被鲜血浸透,裙裾如残破的蝶翼铺展。尸骸的脸部被刻意留白,唯有一点泪痣状的暗红污渍,晕染在留白区域的右眼角。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自画像中未羊握笔的右手,在镜中缓缓抬起。
染血的判官笔白骨笔锋,穿透镜面,首指现实中的姜灵!
同时,镜中自画像留白的脸部,油彩开始自动填充。
填充的并非林晚的容颜,而是姜灵因惊骇而苍白的脸!她脖颈的血绘肖像(林晚)与镜中正被描绘的脸(姜灵)重叠,泪痣位置完美契合。
镜中未羊染血的唇无声开合:
“点睛…还差…最后一笔…”
白骨笔锋带着破空尖啸,刺向姜灵真实的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