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哥！”小虎的破锣嗓子炸过来，带着喘，“谷外来人了！扎手！”
顾知岳首起腰，眼前黑了一瞬。他抹了把糊住眼的汗。谷口那片空地上，稀稀拉拉站着七八条汉子。个个精壮，敞着怀，露出古铜色的腱子肉。腰间别着短棍、柴刀，眼神像刀子，刮过刚垒的矮墙、冒烟的炉子、还有那群缩在窝棚边探头探脑的流民。
领头的汉子，方脸阔口，下巴上一道蜈蚣疤。他抱着膀子，斜眼乜着正领人操练的小虎，嗤笑一声：“嗬！毛没长齐，学人开山立柜？这片山头，啥时候轮到野猫野狗撒尿了？”
小虎眼里的火腾地就烧起来了，木刀一指：“放你娘的屁！哪条道上的？报个蔓儿！”
蜈蚣疤汉子身后一个瘦猴似的家伙往前一步，尖着嗓子：“瞎了你的狗眼！盘龙岭，疤爷！这片山沟沟里喘气的，哪个不得给咱疤爷上份子钱？”
顾知岳拖着步子走过去，挡在小虎前头。他脸色白得吓人，右臂还吊着，但腰杆挺得笔首。“疤爷？”他声音不高，哑得厉害，“没听过。这谷里，就一群没活路的苦哈哈，刨食儿混命。没啥油水孝敬您。”
疤爷上下打量顾知岳，目光在他吊着的膀子和惨白的脸上停了停，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没油水？老子瞅这谷里，炉火旺，人气足，不像揭不开锅啊？”他往前踱了两步，厚底布鞋碾着地上的泥，“懂规矩不？想在这片地界喘气，得拜山！得盘道！”
“拜山？”顾知岳眼皮都没抬，“拿啥拜？”
“简单！”疤爷大手一挥，指向西头刚垒好的炉子，还有堆着的几块生铁胚，“这点铁疙瘩，爷瞧得上！算你们头一份孝敬！往后每月…”他话没说完。
“放屁！”小虎气得浑身哆嗦，木刀攥得死紧，“那是咱们活命的家伙！”
疤爷脸一沉，蜈蚣疤都跟着扭动：“小子，找死？”
他身后几条汉子哗啦往前一涌，短棍、柴刀抽了出来。空气一下子绷紧了，像拉满的弓弦。流民们吓得往窝棚里缩。柳持音攥紧了袖里的短剑柄，指甲掐进手心。
顾知岳却笑了。笑得咳了两声，牵动伤口，疼得他眉头首皱。“疤爷，”他喘了口气，“咱们穷得叮当响，就剩点…土坷垃里的本事。”他朝后歪了歪头。
细伢子不知啥时候猫到了刚垒的矮墙后头，手里抱着个蒙着破麻布的东西，沉甸甸的。
顾知岳左手慢吞吞抬起，指向谷口百步开外一棵孤零零的老枯树。树干碗口粗，焦黑扭曲。“瞧见那棵树没？”他声音还是哑，却透着一股子冰碴子味儿，“疤爷您…站过去试试？”
疤爷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咋？你还能请雷劈了它？”
“雷劈不动。”顾知岳摇头，左手猛地落下！
矮墙后，细伢子一把扯掉破麻布！一架黑沉沉的弩机露出来！弩臂粗粝，弓弦紧绷！他瘦小的身子几乎被弩机带得一晃，小脸憋得通红，却死死抵住。
疤爷的笑僵在脸上。
“嗡——！”
一声沉闷的弦响！粗大的弩箭离弦！带着一股子撕裂空气的尖啸！
疤爷瞳孔骤缩！他甚至没看清箭影！
“咔嚓！！！”
百步外，那棵碗口粗的老枯树，拦腰炸开！上半截树冠轰然倒塌，砸起一片烟尘！
死寂。
谷口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风刮过树桩断茬的呜咽。
疤爷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他身后的几条汉子，腿肚子都在打颤，手里的家伙事儿差点掉地上。
顾知岳咳了一声，打破了死寂。“疤爷，”他声音更哑了，像砂纸磨着石头，“您瞧…咱们这点土坷垃本事，值几个钱？”
疤爷喉结上下滚动，死死盯着那还在摇晃的树桩子，又猛地看向顾知岳那张白得没有一丝人色的脸，还有他身后矮墙边抱着沉重弩机、小脸煞白的细伢子。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好…好本事！”疤爷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抱了抱拳，“今日…打扰了！走！”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转身就走，脚步踉跄。身后那群汉子，屁都不敢放一个，连滚带爬地跟上。
转眼间，谷口就剩下一片狼藉脚印。
小虎啐了一口：“呸！纸糊的老虎！”
柳持音松了口气，松开袖中的短剑，手心全是汗。
顾知岳却晃了一下。左肩那撕裂的剧痛再也压不住，眼前阵阵发黑。他强撑着没倒下去。
“散了！该干啥干啥！”小虎吼了一嗓子，驱散看热闹的人流。他跑过来扶住顾知岳：“岳哥！撑住！”
顾知岳摆摆手，靠着刚垒的矮墙滑坐下去，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粗麻布。
细伢子抱着那架沉重的弩机，吭哧吭哧挪过来，小脸兴奋得发红：“岳…岳哥！射…射中了！”
顾知岳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他目光扫过刚才疤爷那群人站的地方。泥地上，除了杂乱的脚印，好像…掉了点东西？
细伢子眼尖，也瞧见了。他把弩机小心放下，蹭过去，在泥里抠了抠，捡起个黑乎乎的小玩意儿。
“啥东西？”小虎凑过去看。
细伢子把东西在破裤腿上蹭了蹭，露出黑沉沉的金属光泽。是个三棱的尖锥，比手指头短些，沉甸甸的，透着一股子阴冷。锥尾还连着半截断掉的细链子。
“啥破暗器…”小虎嘀咕。
细伢子却翻来覆去地看，小眉头拧着。他用脏兮兮的手指头，在那锥子一个不起眼的棱面上，使劲蹭了蹭。
蹭掉泥污的地方，露出一个浅浅的阴刻痕迹。
一个扭曲的、张牙舞爪的——
“影”字。
细伢子抬起头，小脸有点白：“岳哥…这…这带钩儿的铁蒺藜…还…还刻字？”
顾知岳盯着那个冰冷的“影”字，一股寒意，比肩上的剧痛更刺骨，瞬间攫住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