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薇的离开,像一阵强风,吹走了剧组上空盘踞的阴云。
江柔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至少没人再明里暗里地搬弄是非,所有人的心思都重新回到了拍摄上。
除了周聿。
他像一根被绷得太紧的弦,看着马上就要断了,却又在某种意志的支撑下,顽强地维持着形态。
他记得江柔说的每一个字,“你的天赋,是老天爷赏饭吃”。
他努力地想要做到,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新的困境。
他怕了。
怕再犯错,怕再被导演当众怒吼,怕再看到江柔那种夹杂着失望和锐利的眼神。
这种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每一次在镜头前,都显得束手束脚,匠气十足。
“周聿!松弛一点!你的眼神不要那么飘忽,看着对手!”
“不对!你这不是自卑,你这是木讷!你心里那股劲儿呢?被白薇薇带走了?”
王铮在监视器后烦躁地抓着头发。
他看得到周聿的努力,也看得到他的挣扎,但这东西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表演,尤其是好的表演,需要一种“信念感”,而周聿现在的信念,就是“千万别出错”。
又一条NG后,王铮宣布中场休息。
周聿默默地退到一边,垂着头,肩膀的线条都垮了下来。
剧组里一些同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细密的针,扎得他无地自容。
一阵脚步声停在他面前。
他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那股独特的、带着些微侵略性的香气,整个剧组只有江柔有。
他攥紧了手,等着她的安慰,或者……责备。
“周聿。”江柔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抬头,看着我。”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抬起了头。
江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一只被阉了的猫。”她开口,第一句话就堪比惊雷。
周聿的脸瞬间涨红,羞愤地瞪着她。
江柔完全无视他的愤怒,继续用那种平静到残忍的语调说:
“垂头丧气,畏首畏尾。王导骂你两句,你就蔫了。白薇薇那种段位的蠢货给你挖个坑,你就跳了。”
“现在她滚了,你怎么还待在坑里不出来?底下有金子?”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他层层包裹的自尊,露出里面那个懦弱、敏感、不堪一击的自己。
“我……”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的问题,不是天赋,不是努力,是脸皮。”
江柔毫不留情,“你太在乎这张脸了。不是长相,是面子。你怕丢人,怕被嘲笑,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你心里装着一万个观众,他们每一个皱眉,都能让你阵脚大乱。”
她抱起手臂,微微倾身,靠近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所以,要想治好你的病,得用猛药。”
周聿戒备地看着她:“什么?”
“从今天起,进行‘去脸皮化’康复训练。”
江柔宣布道,语气像个不容置疑的女王,“简称,不要脸训练。”
周聿:“……”
“第一项,”江柔伸出一根手指,“现在,立刻,去剧组的餐饮区,那里人最多。对着所有人,大声朗诵一首诗。”
“嗯……就泰戈尔的吧,‘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要声情并茂,带着哭腔,明白吗?”
周聿的脸,从红变成了白,又从白变成了青。
他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江柔,嘴唇哆嗦着:“我……我不……”
“第二项,”江柔完全不理会他的抗拒,自顾自地伸出第二根手指。
“去找灯光组的李师傅,就是那个全剧组脸最臭、从来不笑的那个。给他讲个笑话,必须把他逗笑,不笑不准回来。”
“第三项,”她伸出第三根手指,“下午的戏,你不是有句台词吗,‘我知道了’。很简单,对吧?”
“但我要你在排练的时候,用至少三种完全不同、而且要足够夸张的方式说出来。比如,用唱戏的腔调说,用破音的哭腔说,用你想象中精神病人的方式说。”
周聿彻底石化了。
让他去做这些事,比让他去死还难受。
“你疯了!”他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
“我没疯,是你病了,得治。”
江柔收起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觉得,当众朗诵一首肉麻的诗,比被导演指着鼻子骂‘你演的是什么玩意儿’更丢人吗?”
“你觉得,给一个臭脸师傅讲冷笑话,比一辈子当个被人挑挑拣拣的特约演员更没面子吗?”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周聿,白薇薇能轻易地毁了你一次,就是因为你太好预测,太好拿捏了。你的自卑和骄傲,都是她可以利用的武器。”
“如果你连自己的羞耻心都控制不了,以后怎么在娱乐圈这个名利场里活下去?靠别人一次又一次地帮你收拾烂摊子吗?靠沈彻的三千万,还是靠我?”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
江柔看着他动摇的样子,放缓了语气,抛出最后的诱饵:“完成今天的训练,晚上我请你吃饭。”
“不是剧组的盒饭,是真正的大餐。”
她特意在“大餐”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周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干瘪的钱包,想起了那碗被打翻的、只有几片青菜的盒饭。
尊严和饥饿,在他的脑海里激烈地交战。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底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好。”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江柔的嘴角,勾起一个得逞的微笑。
十分钟后,剧组餐饮区。
所有人正吃着饭聊着天,一个清瘦的身影突兀地站到了最中央。
是周聿。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雕塑,脸红得能滴出血。
在所有人好奇的注视下,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带着颤抖和绝望的哭腔,大声地、毫无感情地棒读起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发疯”的年轻人。
“……而是我……我站在你面前……你……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念完最后一句,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鞠了个躬,然后逃也似的冲出了人群。
留下几十号人面面相觑,满头问号。
“这……这哥们儿受什么刺激了?”
“不知道啊,被导演骂傻了?”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在排练什么?”
不远处,江柔靠在墙边,悠闲地喝着柠檬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沈彻坐在另一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周聿那副羞愤欲死的模样,又看了看一脸“一切尽在掌握”的江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探究和……欣赏。
用最疯癫的方式,去治疗一个人的心病。
这个江柔,还真是。
周聿像个游魂一样飘到江柔面前,整个人都灰白了。
江柔把水递给他,像个验收成果的考官,淡淡地点评:“感情不够投入,节奏有点乱,不过勇气可嘉。下一个。”
周聿:“……”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拍戏,是在历劫。
而江柔,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