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未来家家都有车
店铺后面别有洞天。
不像外面那般杂乱，收拾得还算干净。
一张掉了漆的八仙桌，几把吱呀作响的旧木椅。
墙上挂着一幅模糊不清的山水画，旁边还有一张印着泳装美女的月份牌，是这个年代特有的审美。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皮肤黝黑，动作麻利的小伙子，端着一个搪瓷茶盘过来。
茶盘里放着一个掉了不少瓷釉的茶壶，几个带豁口的玻璃杯，还有一个瘪了一角的铁皮茶叶罐。
这就是秦栋梁口中的“猴魁”。
秦栋梁也不嫌弃，抓了一大把茶叶扔进茶壶，用桌上的暖水瓶冲上开水。
一股浓郁的茶香混合着些许陈旧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他给徐牧野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来呲溜喝了一大口，烫得直咧嘴。
“兄弟，贵姓啊？”
秦栋梁放下杯子，看似随意地问道。
“免贵姓徐，徐牧野。”
徐牧野也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很烫，味道也谈不上多好，带着点苦涩，但在这混乱嘈杂的黑市里，却别有一番滋味。
“徐兄弟。”
秦栋梁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
“听口音，本地人？”
“祖上三代都海阳的。”
徐牧野如实回答。
秦栋梁点了点头，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聊海阳最近的奇闻异事，聊哪个厂子又发不出工资了，哪个单位的领导又因为作风问题被撸了，聊解放桥下哪个摊位因为抢地盘打了起来。
话题天南海北，看似闲聊，实则句句都在试探。
他在观察徐牧野的反应，想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判断他的来路和底细。
徐牧野应对自如。
他并不多话，但秦栋梁提到的事情，他偶尔会接上一两句，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既不显得一无所知，也不会过分张扬。
他知道秦栋梁在摸他的底。
这种老江湖，心思缜密，疑心也重。
不彻底打消他的疑虑，这生意就做不长久。
聊着聊着，秦栋梁话锋一转。
“徐兄弟，你这批货，路子挺野啊。”
“质量看着是真不错，不像一般的厂子能搞出来的。”
徐牧野笑了笑，没接这话茬，反而问道。
“秦老板，你在这解放桥，做了多少年了？”
秦栋梁愣了一下，没想到徐牧野会反问。
他吐了个烟圈，带着几分自得。
“年头可不短了。”
“打我十五岁出来当学徒，就在这桥底下混。”
“后来自己单干，开这个店，也有七八年了。”
“这桥底下，大大小小的门道，我秦栋梁不敢说全懂，但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徐牧野点点头，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那秦老板知不知道，光是去年一年，整个海阳市，通过各种渠道进来的走私车，有多少辆？”
秦栋梁皱了皱眉，似乎没明白徐牧野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想了想，估算道。
“那可不少，少说也得……一千辆往上吧？”
“轿车、吉普、面包，啥都有。”
“都是从南边水路过来的，路子野得很。”
徐牧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千辆。”
“秦老板，你想过没有，这一千多辆走私车，光是日常的维修保养，更换零件，一年下来，得是多大的消耗？”
“轮胎、刹车片、滤芯、还有……减震器。”
“这还只是海阳一个市。”
“这些车，很多都不是海阳本地人买的，周边县市，甚至外省的都有。”
“这个市场，有多大？”
秦栋梁叼着烟，愣住了。
他只知道走私车多，也知道这些车需要配件，但他从没像徐牧野这样，把数字摊开来算。
一年上千辆走私车，光是零件消耗……
这确实是个天文数字。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眼神闪烁不定。
徐牧野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洞察未来的笃定。
“而且，秦老板，你信不信，这走私车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多，不会少。”
“为什么？”秦栋梁下意识地问道。
“因为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徐牧野的语气很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老百姓手里有钱了，就想要更好的东西。”
“以前是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三转一响’。”
“现在呢？电视机、冰箱、洗衣机。”
“以后呢？”
徐牧野顿了顿，看着秦栋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以后，就是小汽车。”
“轿车，会像现在的自行车一样，开进千家万户。”
“不可能！”
秦栋梁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用力地摇着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徐兄弟，你这话说的……”
“太离谱了！”
“现在国家把汽车看得多金贵？那是生产资料！”
“你看看路上跑的，要么是公家的车，要么就是像我说的那些走私车，挂靠在哪个单位名下，偷偷摸摸开。”
“真正私人能买得起，还敢正大光明开出去的，有几个？”
“千家万户开小汽车？那得到猴年马月去！”
秦栋梁的态度很坚决。
这不怪他。
在1986年，私家车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认为汽车会普及到家庭，确实有些惊世骇俗。
徐牧野并不跟他争辩。
他只是笑了笑，反问道。
“秦老板，你相不相信，咱们这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
秦栋梁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改革开放这几年，变化确实是看得见的。
市场活了，个体户多了，大家手头也比以前宽裕了。
“那不就结了。”
徐牧野摊开手。
“日子好了，腰包鼓了，想法自然就多了。”
“你看那些外国人，电影里，画报上，不都是开着小汽车满街跑吗？”
“他们能买得起，凭什么咱们国人就不行？”
“再说了，秦老板……”
徐牧野话锋一转，又绕回了秦栋梁的生意上。
“要是大家以后都开不起私家车，那你这汽配生意，卖给谁去？”
“光靠那些偷偷摸摸的走私车，还有那些缺指标的国营厂子，能撑起多大的场面？”
秦栋梁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如果市场没有增量，光靠现在这点存量，他这生意又能做多久？
他皱着眉头，狠狠吸着烟，似乎在消化徐牧野刚才那番话。
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又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尤其是那句“日子会越来越好”。
这是大势所趋。
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未来人人都能开上小汽车……
那这汽配市场的潜力……
秦栋梁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这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怎么会对未来的事情，看得如此透彻？
难道真是哪个大厂里出来的，接触过什么内部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