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山间清晨己初露秋意,薄雾散去,天空湛蓝高远,空气里弥漫着干爽的青草味。归园墙角的番茄藤经过一夏的繁华,顶端缀着的果实大部分己呈现出最终成熟的瑰丽——深紫近黑的蒂部、火热的橘黄、明亮的明黄、纯净的奶油白,色彩浓烈地交织在一起,像一串串沉甸甸的宝石项链。绿叶间不少枝头己经空了,只有藤蔓依旧繁茂苍翠。而篱笆根下另一侧,楚清姿之前分两批扦插的红薯藤此刻却展现出不输番茄的蓬勃生机:藤蔓深深浅浅的绿铺满了特意留给它们的那片坡地,叶片阔大肥厚,在晨光中摇曳生姿。一场夜雨初霁,泥土,空气澄澈。
楚清姿提着工具桶走进菜圃,桶里装着剪刀、小铲和一双旧帆布手套。她在红薯藤蔓前蹲下,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油亮的叶片,感受着藤茎粗壮的韧劲。她选定了一处靠近根茎的分枝,用剪刀干脆利落地剪下一段约莫三十厘米长、顶端带着几片嫩叶的健壮藤条。如此操作,很快剪下了五六枝。她动作麻利地将这些“种子”用湿毛巾包住根部,放进桶里。这些都是她准备用来赠送给张婶和小虎奶奶的。
“清姿姐姐!”
小虎像阵风一样冲进院子,看到楚清姿脚边的工具桶,立刻明白了:“是要送藤藤苗了吗?我也要帮我奶奶种!”
“对啊,”楚清姿笑着递给他一包,“喏,这是给小虎奶奶的。你回去告诉她,像这样斜着插进土里半截,浇透水就行,好养得很!”
“好!”小虎兴奋地抱紧那包的藤苗,眼睛亮晶晶的,“我奶奶的猪吃完地头的苋菜正好闲着!”
楚清姿正想再叮嘱几句浇水的注意事项,杨叔那辆半旧的小卡车停在了院门口。杨叔推门下车,动作有些急切,脸上少了几分平日的憨笑,多了点愁容。
“清姿妹子!有点小事……怕是还得麻烦你。” 杨叔搓着手,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焦躁。
楚清姿让小虎先跑回家,站起身迎了过去:“杨叔,怎么了?”
“唉,还不是村里这点果子的事儿!” 杨叔皱着眉头,“你还记得之前托你打听路子那事儿不?我本来寻思着不着急,结果昨天村东头老陶家出事了!老陶不是在山坳那边有几棵老鸭梨树吗?往年都是他瘸腿老伴儿推个小车去镇上摆摊零卖几个钱换药费。这阵子梨下得快,推不动了!昨天隔壁村那个收梨的二道贩子压价压得老黑!老陶想理论,结果他那个爆脾气,跟人吵吵起来推搡了两下,气没上来,咳得差点厥过去!老伴儿哭天抹泪地打电话给我,你说这……”
杨叔的话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下来。她眼前仿佛看到一位倔强又无助的老农躺在土炕上喘不上气的画面,看到他佝偻着背的老伴无助的眼泪。桃源村像老陶这样的老人绝不止一个。好东西砸在手里,没人要,那种深深的挫败和随之而来的委屈感,楚清姿感同身受。她紧蹙着眉:
“二道贩子压价是常态……老陶叔人没事吧?要不要紧?”
“唉,人是缓过来了,就是气得不轻!可地里黄澄澄的梨子不等人啊,再放两天全得落地烂掉!”杨叔重重叹了口气,“这事儿给我急得呀,一晚上没睡好!咱们村好果子不少,王老五的脆李,刘老汉的桃……可都零零散散,凑不齐量,又没个名头,城里那些正经果商看不上!我就是想着……”他看向楚清姿,眼神充满了急切和期待,“清姿妹子你这边接触城里的老板多,看看有没有哪家小点的店子,能吃得下咱们这种农家自产的好果子?价钱低点都认!总比烂地里强!老陶老伴儿的药钱还指望着这点梨子呢!”
楚清姿心头沉重又有些茫然。她认识一些城市里的精品超市采购经理或者小有名气的生鲜配送店主,但这突如其来的具体难题——时间紧、量零散、没有统一品牌和品控——像一个复杂的绳结摆在她面前。这和她经营小而精致的归园完全不同路子。
她没有贸然开口,眉头紧锁着思索。杨叔见她沉默,心里更急:“这……这也不是非求你立刻解决,就是……唉,怪我这人说话没把门,一急起来就想到你了!别为难啊清姿妹子……”
“杨叔,我不是为难。”楚清姿深吸一口气,打断他,眼神渐渐聚焦,“这事儿确实急,也杂。城里找买家需要时间和沟通,老陶叔的梨怕是等不了太久。”她看向墙角那片郁郁葱葱的红薯藤蔓,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飞快成型,“这样,您先别急上火。老陶叔的鸭梨,您今天下午抽空先运一部分到我这儿来?我想想招。就一篮子!先看品相味道再说。剩下的您帮忙问问村里能销多少销多少,能帮一点是一点,总比烂了强。”
楚清姿没有许下任何关于解决的承诺,只是给出了一线希望和一个具体操作步骤——先运些样品来,看看再说。这份不盲目的务实态度反而让杨叔冷静了一些。
“运到你这儿?”杨叔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成!一篮子没问题!我下午就挑最好的送过来!价钱好说!真是……真是麻烦你了清姿妹子!”他脸上愁云稍缓,千恩万谢地开车走了。
望着小卡车扬起的淡淡烟尘,楚清姿握紧了拳头。困难真实存在,但归园或许能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很小的一块试验田?她低头看看手中那包准备送给张婶的红薯藤苗,眼神更加专注起来。
下午阳光正好。楚清姿按照脑海里那张清晰的设计图,将上次杨叔拉来的、做支撑架剩下的上好竹竿挑选出来。她测量、切割、用陈伯教的榫卯连接法,仔细地搭建一个小型框架——约莫一米长、半米宽、两米高,三层可活动的竹篾网片分层结构,中间留足了均匀通风的缝隙。这就是90点满意度解锁的“基础款迷你果蔬烘干箱”原型机!
她戴着手套,拿着小钢锯和简易木刨,在院角的树荫下专注地工作。细密的汗珠从她额角渗出,但她动作沉稳精准。当最后一个精巧的竹篾隔板稳稳嵌入滑槽,一个小巧实用的天然烘干箱骨架便傲然立在了院中。楚清姿轻轻推拉了几下隔板,感受着竹材摩擦的顺畅,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陈伯教的手艺和系统指引的完美结合。
刚完成框架,杨叔果然风风火火地开着车来了。车厢里除了给张婶家的红薯藤苗,更重要的是一只用粗藤条编成的篮子,里面码放着一颗颗拳头大小的果子。表皮黄中带绿,布满粗燥的褐色斑点,正是山坳里老陶家树上的本地老鸭梨。
杨叔把梨提出来:“清姿妹子,就挑了树顶最向阳、个头最好的二十来个!模样是糙了点,老陶说没打药也没套袋,风吹日晒的,味道绝对比外头卖的那些水!”他语气里带着点对果实的骄傲,也带着担忧。
楚清姿拿起一个掂了掂,沉甸甸的。靠近蒂部的地方果然有几道自然风霜留下的深褐色小印痕,但果实形状。“辛苦杨叔了!”她付了钱,“我先试试。您忙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