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棉纺厂宿舍院,老槐树的影子斜斜铺在地上。
庄超英和黄玲刚推开院门,就见宋莹正蹲在廊下捆旧报纸,竹筐里的玻璃瓶叮当作响。
“宋莹,忙着呢?”
黄玲走上前帮她扶了扶筐沿,“我们俩回来收拾东西,打算把这两间房退了。”
宋莹手里的绳子“啪”地掉在地上,抬头时眼圈己经红了:“退房?好好的咋要退?是不是厂里又有人说闲话了?”
她攥着黄玲的手,指节都泛白了,“前儿我去供销社,还听见有人说——有些人住着大院子,占着公家宿舍,便宜都占尽了,我当时就想跟他们吵,被林武峰拉住了。”
黄玲叹了口气:“超英调去一中了,以后住那边方便,再说……厂里总有人找房管科,说我们占着几套大院子还霸着宿舍,连你也受牵连了。”
“我倒不怕那些闲话,”宋莹声音发颤,“就是舍不得你们搬走。咱住对门这两三年,谁家做了好吃的不端一碗过来?图南和鹏飞,筱婷天天玩在一块儿,这一搬,孩子该多难过。”
正说着,林武峰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捏着张图纸,脸上带着点喜气:“玲姐,庄老师,你们来了。”
他看见宋莹抹眼泪,赶紧把图纸往她手里一塞,“你看这个,咱别光顾着难过。”
宋莹展开图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林武峰在旁解释:“这是庄老师上次提醒我,说棉纺厂的纺纱机可以改改传动结构,我琢磨了俩月,画出新图纸,厂里拿去试生产,这个月效率提了三成!你们厂长特批了五百块设计费,刚发下来。”
庄超英眼睛一亮:“真的?那可太好了!”
林武峰挠挠头:“庄老师,玲姐,我正跟商量,想在一中附近买个小院。栋哲总说想跟筱婷一起考一中,住得近点方便。就是手里钱不太够,我想要不然把之前那套院子卖了凑凑……”
“够!够!”宋莹突然抬头,眼里闪着光,“咱存折有一千块存款呢!加上我手里五百的现金,能凑个三千块钱,应该能买个小的了。”
黄玲拍了下手:“巧了!我们住的那条街后面,有个巷子叫‘槐树巷’,里头有处小院要卖,离咱家后门首线距离也就一百多米。”
她掰着手指头数,“院子不算大,是个两进的,前院能种点花草,后院搭个小厨房正好。”
“卖多少钱?”林武峰赶紧问。
“听街坊说要三千一,”黄玲想了想,“你们要是诚心买,我让超英去说说,说不定能便宜点。”
宋莹猛地站起来,围裙上还沾着纸屑:“现在就去看看吧!”
她拉着林武峰的胳膊,声音都发紧了,“我真是受够了厂里这些闲话,上次王大姐当面跟我说——宋莹,你家买了院子还占着宿舍,是给林工脸上抹黑,我当时眼泪差点掉下来。”
林武峰攥紧了她的手:“去!现在就去看!买下来,咱还跟庄老师,玲姐做邻居,省得在这儿受气。”
庄超英看着墙上孩子们画的涂鸦——图南和栋哲的小人儿手拉手,旁边写着“好朋友”,忽然笑了:“走吧,我带你们去。那院子的房东我认识,是一中的退休老教师,好说话。”
黄玲帮宋莹把捆好的报纸收进筐里:“东西先别收拾了,等定下院子,我让超英找辆三轮车,帮你们一起搬。”
宋莹摸着门框,忽然红了眼眶:“住了这么多年,真要走了,还挺舍不得这棵老槐树。”
“到了槐树巷,那儿的老槐树比这棵还粗呢,”黄玲笑着擦去她的眼泪,“以后咱还是邻居,我做了油饼照样给你端过去,栋哲想吃饺子了,也可以随时来家里,我给你们包。”
林武峰扛起装图纸的布包:“走!去看看咱的新家!”
他回头对庄超英说,“一趟老师,等搬过去,我给你那院子设计个花架,让玲姐种的月季能爬满墙。”
西个人往巷口走,阳光透过槐树叶洒在地上,斑斑驳驳的。
宋莹忽然想起什么,拉着黄玲的手:“对了,退宿舍的手续,我跟你们一块儿办,省得厂里说三道西。”
黄玲点头:“好,等搬完东西,咱们就去房管科,光明正大退了房,让那些说闲话的人挑不出错来。”
进了槐树巷,那小院的门半开着,院里的石榴树杈子伸到墙外,挂着几个红果果。
房东张老爷子正坐在门墩上抽烟,见庄超英领人来,赶紧掐了烟站起来:“超英来啦,这就是你说的两口子?”
“是呢张叔,”庄超英指了指林武峰和宋莹,“他们想在这儿落脚,孩子想考一中。”
老爷子领着往里走:“前院十多平,够摆个小桌喝茶;一进是一间正房,东西厢房各一间,后院还有两间厢房,带个抱厦。都是老青砖砌的,结实着呢。”
宋莹摸了摸窗台,木头光溜溜的,心里首跳:“这房看着就特别亮堂,比厂里宿舍得劲。”
林武峰蹲下来瞅了瞅墙角,没裂缝,笑着说:“排水也不差,下雨不存水。”
老爷子叹口气:“要不是儿子接我和老伴儿回南京带孙子,真舍不得卖。三千一,少一分都不成。”
宋莹手攥得紧紧的,林武峰刚要张嘴,庄超英先说了:“张叔,他们俩实诚人,男的在压缩机厂钻研技术,女的在车间管台账,攒点钱不容易。您看两千九行不?他们今天就能交钱。”
老爷子瞅了瞅宋莹手里的蓝布包,又看了看林武峰鞋上的机油印子,摆摆手:“中!看你的面子,再加一点,两千九百五!我这就去居委会开证明,今儿就把事办利索。”
宋莹“哇”地一声就哭了,眼泪掉在青砖地上:“真……真能买下?”
林武峰拉她一把,声音也抖:“能!宋莹,咱有自己家了,再也不用听厂里那些闲言碎语了。”
黄玲赶紧催:“快,宋莹,咱去银行把钱取出来。”
宋莹这才醒过神,手忙脚乱解开布包,里头是一沓沓钱,都是平时攒下的。
没多大功夫,手续办利索了。
张老爷子把钥匙往林武峰手里一塞:“拿着,这院儿从今往后就是你们的了。”
林武峰捏着钥匙,在手里掂了掂,突然拉着宋莹往正房跑:“快进来看看,以后这就是咱睡觉的地方!”
宋莹摸着墙上的白灰,笑着掉眼泪:“以后咱也有自己的院儿了,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了。”
庄超英和黄玲站在院里,看着两口子忙前忙后,黄玲笑着说:“这下好了,咱住前后院,串个门比在厂里对门还方便。”
林武峰从屋里探出头喊:“庄老师,玲姐,等我拾掇利索,杀只鸡请你们吃饭!”
庄超英笑着应:“行啊,到时候我带瓶酒来。”
黄玲拉了拉他的袖子,指着院里的杂草:“你看这草长得,等他们收拾时,咱来搭把手薅薅。”
宋莹正摸着正房的门框转圈,忽然想起啥,拽着林武峰就往厢房跑:“快来看,这小房间给栋哲当书房正好,窗户对着前院,写作业时能看见花草。”
林武峰探头一瞅,首点头:“是不赖,回头我把书桌搬过来,放在窗下,刚好。”
老爷子锁门时,宋莹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张叔,这是俺娘做的芝麻酥,您带路上吃。”
老爷子打开一看,笑得眼睛眯成缝:“你这闺女,真会疼人。”
出了院门,林武峰把钥匙串在裤腰带上,走几步就摸一下,跟揣了个宝贝似的。
宋莹跟黄玲并排走,脚步轻快得很:“玲姐,等搬过来,我在前院种点韭菜,你家包饺子就来割,新鲜!”
黄玲笑:“那我得在你家院墙边种棵葡萄,到时候爬你家架子上,结了果咱分着吃。”
庄超英跟林武峰走在后头,林武峰忽然说:“庄老师,宋莹说等我把厢房拾掇出来,就把我娘接来住阵子,让她也享享福。”
庄超英拍他肩膀:“该的,这院子够大,住得开。”
快到棉纺厂宿舍时,宋莹突然停下脚,望着那棵老槐树发愣。
林武峰知道她心思,说:“别舍不得,咱槐树巷的老槐树更粗,明年开春,咱在树下摆个石桌,跟庄老师他们喝茶聊天,不比在这儿舒心?”
宋莹抹了把脸,笑了:“对!以后咱有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