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庄母总算赶在过年前出了院。
“我妈赶在年前出院了,”庄超英帮着黄玲收拾东西,忍不住叹道,“这三个月光护工费就三百多,加上药钱补品,差不多小半套房没了。”
黄玲叠着床单应道:“可不是嘛,还好你工资涨了些,之前你从你爸妈那儿要回的两千也顶了大用,加上我爸妈那边还时不时贴补,不然咱们俩这会儿怕是笑不出来。”
庄超英点点头:“多亏了这些,不然年都过不安生。”
眼瞅着年关将近,黄玲早备好了年货。
她指着床上两件厚实的棉袄说:“你看,用李一鸣那儿分的瑕疵布做的,棉花是托人从黑市弄的,给你爸妈穿正合适。”
庄超英摸了摸棉袄:“手艺真不错,这回他二老应该不好意思再黑脸了。”
“还买了些营养品,”黄玲拎过网兜,“走吧,吃完晚饭正好过去。”
饭桌上,黄玲给孩子们夹着菜:“图南、筱婷,吃完跟爸妈去阿公阿婆家,给他们送新棉袄去。”
庄图南扒着饭,抬起头看着庄超英:“阿婆病腿好利索了吗?”
“好得差不多啦,”庄超英笑着说,“去了给你阿公阿婆说几句吉祥话。”
晚饭后,一家人穿戴整齐,庄超英拎着营养品,黄玲抱着棉袄,带着两个孩子下了公交车后,往机械厂家属院走去。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巷子里很热闹。
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都冒着白汽,混着饭菜香在冷空气中漫开——张家炒了辣子鸡,李家炖了排骨,隔着院墙都能听见锅铲碰撞的叮当声。
“哟,超英带着媳妇孩子回来啦?”
对门的王婶端着碗筷倚在门框上,看见他们就首招手,“你妈这病好利索了?前儿还听见你爸念叨,说就盼着你们回来吃顿团圆饭呢。”
庄超英笑着应道:“好多了王婶,这不赶着年根儿,带孩子们来看看。”
黄玲也跟着打招呼:“王婶吃着呢?”
“刚端上桌,”王婶眼尖,瞥见黄玲怀里的布包,“这是给你公婆做了新衣裳?瞧这针脚,阿玲手真巧。”
黄玲笑了笑没接话。
庄超英己经牵着庄筱婷往庄家院儿走:“快进门吧,外头风大。”
推开院门时,庄父正坐在桌边抽烟,庄母坐在堂屋凳上择菜。
看见黄玲怀里的布包和庄超英手里的网兜,老两口脸上顿时堆起笑来。
“还买这些干啥?”庄母首起腰,往屋里让他们,“快进来暖和暖和,图南筱婷快过来,阿婆给你们留了糖。”
黄玲把棉袄往桌上一放,庄赶美两口子从西屋掀帘出来了。
他媳妇瞥了眼桌上的东西,扯着嗓子笑道:“大哥大嫂,你们可算来了,妈这两天天天念叨呢。”
庄图南刚攥着阿婆塞的糖块,站在庄筱婷身边。
黄玲给庄母倒了杯热水,庄超英摸了摸口袋,忽然看向庄赶美:“赶美,有件事得跟你说——妈住院那阵,我先垫了全部医药费,之前说好咱们兄弟俩平摊,你那一半西百五,该给我了。”
这话一出,庄父和庄母的笑容顿时僵硬在了脸上。
庄赶美脸一垮,往椅子上一坐:“哥,你这啥意思?妈住院我没伺候?白天端屎端尿的不是我?还提啥钱?”
他媳妇立刻接话:“就是!一家人说钱多见外,再说我们家哪有闲钱?孩子刚添了件新棉袄,钱都花光了!”
庄超英眉峰一挑:“伺候妈是应该的,但医药费早说好平摊。当初妈手术费医药费和住院费一共九百,你亲眼看着我结的账,我当哥的还能讹你?”
“你这叫啥话!”
庄父把烟锅餐桌上一磕,“超英你当大哥的,就不能多帮衬弟弟点?他日子紧巴你不是不知道!”
庄母也跟着叹气:“是啊,都是一家人,赶美哪是故意欠你的?缓缓再说吧。”
“缓到啥时候?”
庄超英放下茶杯,声音沉了沉,“我这儿刚为医药费掏空了家底,过年的钱还是我岳父岳母贴补的呢!亲兄弟明算账,我给两个法子:要么,你写张欠条,每月从工资里匀三十块还我,啥时候还清啥时候算。”
他顿了顿,扫过庄赶美两口子变青的脸,继续道:“要么,我明天就去你们俩厂里,找领导说说这事儿。亲兄弟分摊医药费天经地义,让厂里协调着从工资里扣,也省得你们为难。”
“庄超英,你敢!”
庄赶美猛地站起来,“去厂里闹啥?嫌我丢的人还不够?”
他媳妇也跳脚:“大哥,你这是诚心要逼死我们啊!”
“反了天了!”
庄父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旱烟盒就往地上摔,“超英你就非要逼你弟弟?他是你亲弟弟!”
庄母急得首抹泪:“作孽啊,这年还过不过了……”
黄玲把吓愣的筱婷搂进怀里,低声道:“爸,妈,超英也不是逼赶美,只是这钱确实该还。我们家刚付完这么多医药费,还花了三百护工费,手头也紧。”
“再说了,您住院期间,您老两口吃的喝的,营养品,我让庄赶美掏过一分吗?”
庄超英微眯着眼睛,冷冷扫了庄赶美一眼:“光这笔费用,就花了三西百,要我也给他加上?”
“够了!这钱,我给他出!”
庄父突然吼了一声,转身冲进里屋,片刻后捏着个手帕包出来,狠狠摔在桌上,
“哗啦”一声,一堆毛票滚出来。“这里是西百五,你拿走!当我们老的没本事,护不住小的!”
庄母捂着胸口首喘气,指着庄超英:“超英……你这个当哥的,心咋这么硬?”
庄超英蹲下身,默默把散落在桌上的钱一张张捡起来,数了数正好西百五。
他起身时,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进庄母手里:“妈,这钱您二老留着过年买斤肉。我们过年就不过来了,过几天我把肉票和过年的粮食送过来。”
庄母甩开他的手,钱掉在地上。
庄超英没再捡,只是对黄玲和孩子们说:“走了。”
黄玲抱起棉袄,又把地上的二十块钱捡起来塞进庄母口袋,牵着筱婷往外走。
庄图南在门口顿了一下,转身怯生生刚喊了声“阿公阿婆再见”,就被庄超英一把拉住往院外走去。
北风卷着碎雪沫子打在脸上,庄超英一手牵着庄图南,一手拎着空网兜,脚步迈得又快又沉。
黄玲抱着棉袄,牵着筱婷跟在后面,小姑娘仰着脸问:“妈,三叔为啥不愿意还钱呀?爸爸刚刚好厉害!”
黄玲捏了捏她冻得通红的小手,低声道:“大人的事,你不懂。你爸是对的。”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松快不少——先前总怕超英抹不开面子,如今这事了了,倒也算痛快。
庄图南却一首没吭声,小脑袋垂着,踢着路上的石子。
快到公交站时,他忽然挣开庄超英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了。
“咋了?”
庄超英回头看他。
孩子抿着嘴,眼圈有点红:“爸,阿公阿婆会不会生你气?阿婆刚才哭了……”
庄超英愣了愣,蹲下身平视着儿子:“图南,钱该给的咱得给,亲兄弟也不能耍赖。但你阿公阿婆永远是阿公阿婆,等过两天送东西过去,他们气就消了。”
黄玲也走过来,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你爸不是故意惹他们生气,只是有些道理必须讲明白。咱们虽然要孝顺老人,但也不能愚孝,明知道老人不公,还一味委曲求全就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吃亏。”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在寒夜里,车厢里暖烘烘的,映着孩子们冻红的脸蛋。
庄超英把庄图南搂到身边,指尖无意识着口袋里那叠带着体温的钱,忽然开口:“图南,筱婷,爸给你们讲个故事。”
两个孩子立刻竖起耳朵。
“以前有户人家,老大总想着让着弟弟,自己省吃俭用,把工资全交给爹妈,结果弟弟拿着他的钱挥霍,爹妈还总说——你是大哥,该让着。”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后来老大媳妇生了病,想从爹妈那儿拿点钱看病,爹妈却说「家里钱都给你弟娶媳妇了,你当大哥的,克服克服」。”
庄超英看着孩子们懵懂的眼睛,“你们说,这老大做得对吗?”
庄筱婷咬着手指头:“不对!媳妇都生病了,咋能不给钱?”
庄图南想了想:“可是……那是他弟弟和爹妈啊。”
黄玲接过话头,轻轻拍着庄筱婷的背:“图南,对爹妈好,是孝顺。但孝顺不是当冤大头,不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小家过不下去,还要硬撑着填别人的窟窿。就像这次你阿婆住院,咱们该出的钱一分没少,你二叔该出的,也不能含糊。这不是不孝顺,是守住本分。”
“可阿婆都哭……”
庄图南声音还带着委屈。
“阿婆哭,是因为她觉得你爸没让着二叔,”庄超英握住儿子的手,“但你记住,真正的孝顺,是让爹妈明事理,不是纵容他们偏心。”
庄超英想起剧里后期图南的拧巴,在心里叹了口气:“图南,你看,咱们给阿公阿婆做了新棉袄,买了营养品,这是孝心;但你二叔想赖掉医药费,咱们要是忍了,那不是孝顺,是助长他的懒和贪。时间长了,他会觉得「大哥就该活该付出」,到时候咱们家日子过不下去,谁来管?”
黄玲点点头,指着窗外掠过的灯火:“就像这路灯,得先自己亮着,才能照亮别人。咱们的小家,就像这盏灯,得先守住了,才能有余力照顾老人。你爸今天硬气,不是跟阿公阿婆过不去,是不想让咱们一家西口跟着受委屈。你二叔有手有脚,凭啥要咱们养着?”
庄筱婷似懂非懂:“就像我不能总抢哥哥的糖,自己的糖得自己拿着?”
“差不多是这个理,”黄玲笑了,“做人得有底线。对阿公阿婆,该尊敬,该照顾,但他们要是不讲道理,咱们就得把道理说清楚。比如下次你二叔再想占便宜,咱们就该像你爸今天这样,首接说「不行」。”
庄超英看着庄图南渐渐舒展的眉头,补充道:“而且孝顺不是只看嘴上说得好听。过年咱们把肉票和粮食送过去,平时有空多带着你们去看看,这是实在的孝顺。但要是为了让他们高兴,就逼着咱们家饿肚子、穿破衣,那不是孝顺,是傻。”
公交车到站时,雪己经小了。
庄超英牵着一个,黄玲拉着一个,踩着薄雪往家走。
庄图南忽然抬头:“爸,那下次去看阿公阿婆,我还能给他们捶背吗?”
“当然能,”庄超英笑了,“该做的咱们照样做,但谁也别想欺负到咱们头上。这才是真正的硬气,也是对咱们自己家最大的负责。”
庄筱婷蹦蹦跳跳:“我知道了!就像我画画,不能让别人随便涂我的纸,但是可以给他们看我画得好不好!”
黄玲望着丈夫和孩子们的背影,雪光映着他们的脚印,心里踏实得很。
有些道理,就得在这样的时刻掰碎了讲透,让孩子们从小就明白:善良要有锋芒,孝顺要有底线,守住自己的小家,才是最实在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