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庄超英的自行车就“吱呀”停在师范学院宿舍楼下,车筐里的帆布包随着惯性晃了晃,撞得车把叮当作响。
他锁车时呵出一团白气,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耳朵,拎着包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
“哟,超英可算来了!”
周明远正端着搪瓷盆准备去洗漱,见他推门进来,嘴里的牙刷还冒着白沫,“我还以为你今天要迟到呢,王教授的课迟到可要罚站的。”
庄超英把包往床板上一扔,解下围巾时脖颈间沁出层薄汗:“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昨晚医院那边走不开,折腾到后半夜才到家。”
同宿舍的李老师正对着小镜子刮胡子,闻言转过头:“你妈还没出院?上回听你说腿骨折了,这都快两个月了吧?”
“医生说老年人恢复得慢,得躺够百天。”
庄超英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罐,拧开盖子时发出“啵”的轻响,一股咸香混着辣味飘出来,“家里腌的萝卜干,黄玲说你们爱吃,装了一瓶带来。”
周明远丢下牙刷就凑过来,用手指捏起一块扔进嘴里,边嚼边眯眼:“就是这个味儿!酸中带辣,还带点回甘,比食堂卖的酱菜强十倍!上回你带的那瓶,我跟李老师三天就分光了。”
李老师也放下剃须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弟妹这手艺绝了,萝卜切得粗细均匀,腌得还不齁咸。超英你可真有福气,家里里外外都不用操心。”
庄超英笑了笑,往自己的搪瓷缸里倒热水:“她做饭确实很有天份。对了,我带了俩白面馒头,刚从家里揣来的,还热乎着,就着萝卜干吃正好。”
“那敢情好!”
周明远搓着手,“我早上就啃了个窝头,正饿着呢。”
他咬了口馒头就萝卜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你家筱婷上次说要来看我家小宝,这丫头片子嘴甜,上次来还给小宝带了颗水果糖。”
庄超英倒水的手顿了顿:“这阵子医院人多,病菌也多,等她奶奶出院了再说吧。小孩子抵抗力弱,别传染上啥毛病。”
李老师看出他话里有话,捅了捅周明远:“孩子小是得当心点。对了超英,你上次说要借的《高等数学解题技巧》我带来了,在我枕头底下,拿去用。”
“谢了。”
庄超英接过书,指尖划过封面时想起昨晚黄玲的话:“爸今早在病房念叨筱婷,说想孩子想得慌,我没敢接话”。
他叹了口气,把书塞进书包,“等下课后我得去趟图书馆,把上周的笔记补全。”
周明远咽下最后一口馒头:“你这又是医院又是学校,还得抽时间来进修,铁人也扛不住啊。要不跟王教授说说,这月的作业晚两天交?”
“有护工在,我也没操什么心,我昨晚在医院守夜时写得差不多了。”
庄超英系好鞋带起身,“走了,再不去真要迟到了。萝卜们敞开吃,不够我下周再带。”
走到门口时,李老师忽然喊住他:“超英,家里要是实在忙不过来,跟我们说一声,课上的笔记我们帮你抄一份。”
庄超英回头笑了笑,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眼尾的红血丝隐约可见:“那敢情好,谢了,我先走了。”
宿舍门在身后关上,走廊里传来他匆匆下楼的脚步声,周明远望着那瓶萝卜干咂咂嘴:“你说他这人,家里一堆事,上课进修还样样不落,真够拼的。”
李老师叹了口气,往罐子里夹了块萝卜干:“谁让他是老大呢,上有老下有小的,不拼咋行?”
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就撞见系主任抱着一摞教案过来,见了庄超英便喊住他:“超英,等你半天了。”
庄超英连忙停住脚步:“主任,您找我?”
“下周三下午,市里要搞个高二数学公开课观摩,咱们系推荐你去上。”
系主任把教案往怀里拢了拢,“课题定了,就讲解析几何里的椭圆方程,你琢磨琢磨怎么讲得透点,最好能让外校老师听了都能拿去用。”
庄超英连忙点头:“行,主任,我一定好好准备。”
系主任见他应得爽快,脸上露出笑:“我就知道你靠得住。这课不光是给咱系长脸,对你自己也是个锻炼,好好弄。”
“哎,我明白。”
庄超英应着,心里头虽说有点紧巴,但更多的是一股子劲儿。
进了教室,王教授己经在讲台上了。
庄超英赶紧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课本摊开。
这节课讲的是微积分,前世他上学时成绩最好的就是数学,但工作十几年,好多都忘了。
所以上课时,他听得格外认真,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生怕漏了哪个重点。
下课铃一响,他拿着笔记本凑到王教授跟前:“王教授,我下周三要上节公开课,讲椭圆方程,您看我这思路行不行?”
王教授扶了扶眼镜,接过笔记本翻了翻:“用鸡蛋举例那个法子不错,学生容易懂。推导公式的时候别太急,一步一步来,先拿具体数算,再换成字母,他们就不懵了。”
“哎,谢谢教授指点。”庄超英把这话牢牢记住,心里更有底了。
回宿舍的路上,碰见李老师提着暖水瓶往水房走。
“超英,公开课的事定了?”
李老师问。
“定了,下周三。”庄超英答。
“那可得好好弄,”李老师说,“我那儿有块小黑板,你拿去用,画图方便。”
“那太谢谢您了。”
庄超英笑着说。
周日下午,庄超英刚进家门,就见黄玲正蹲在院子里择菜,庄筱婷趴在小板凳上,用粉笔画着圈儿。
“爸!”
筱婷抬头看见他,手里的粉笔头掉在地上,颠颠儿跑过来拽他的衣角。
黄玲也首起身,围裙上沾着点泥:“今天咋回来得比往常早?”
庄超英把自行车支在墙根,搓了搓手:“系里给了个活儿,下周三下午要上节公开课,讲椭圆方程,市里好多老师都来听。”
“公开课?”黄玲擦了擦手上的水,“那是要给你露脸的机会呗?”
“啥露脸啊,就是让我讲讲咋教学生明白椭圆。”
庄超英蹲下来,捡起筱婷掉的粉笔头,在地上画了个扁圆,“就这玩意儿,说圆不圆,说扁不扁,我正琢磨着如何让学生听明白呢。”
筱婷凑过来看,小手指戳着地上的图形:“爸,这像不像咱家腌咸菜的坛子底?”
庄超英愣了下,随即笑了:“还真是!丫头这脑子转得快。”
黄玲端来碗凉白开:“渴了吧?快喝点水。要我说,你就像平时教筱婷那样讲,别整那些文绉绉的词儿,学生准能听懂。”
“我也是这么想的,”庄超英喝了口水,“打算带几个鸡蛋去,让他们摸一摸,再量量长短,比光在黑板上写公式强。”
这时,隔壁的林栋哲跑进来,手里举着个弹珠:“庄老师,筱婷说你会画圈圈?”
庄超英捏着粉笔在地上画了个圆,又画了个椭圆:“你看,这个圆滚滚的是圆,这个扁扁的是椭圆,就像你吃的鸡蛋,竖着看是椭圆不?”
林栋哲眨巴着眼睛:“像!那椭圆能滚起来不?”
“你试试呗。”
庄超英笑着说。
林栋哲捡起个土块,在地上滚了滚,突然拍手:“能滚!就是走得歪歪扭扭的!”
筱婷也跟着捡了个石子滚起来,院子里顿时满是孩子的笑声。
黄玲在一旁看着,忽然说:“要不我明儿给你煮几个鸡蛋,你带去学校?生鸡蛋怕碎,熟的结实,学生摸着手也干净。”
“行啊,”庄超英点头,“你想得比我周到。”
他望着孩子们在地上追着土块跑,心里头踏实多了——其实讲课跟哄孩子似的,只要把道理掰碎了、讲活了,再难的学问,也能让人听明白。
晚上躺在床上,黄玲给他缝着磨破的袖口:“别太熬着,白天上课晚上备教案,身子扛不住。”
“知道,”庄超英翻了个身,“等忙完这阵子,我带你和孩子们去公园转转。”
“真的?”
筱婷从阁楼里探出头,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庄超英点点头,“等爸把这课讲好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