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碎片深深嵌入掌心皮肉,凹凸的棱角磨砺着神经末梢。
剧痛混合着异物感,刺激着江烬野几近涣散的意识,一次又一次将他从彻底滑落深渊的边缘硬生生拽回。
呼吸如同破败风箱,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搅动着胸腔深处破碎骨头摩擦的巨大痛楚。
每一次濒临昏厥,都是掌中那片冰冷的金属,以它的锐利重新刺入混沌。
时间在浓雾和剧痛的煎熬中仿佛凝固,又似乎在飞速流逝。
背靠的巨大古木根部散发出的微弱余温,是他对抗刺骨寒冷的唯一屏障。
每一次轻度的失温颤抖,都牵扯着肋骨的锐痛与周身其他伤口的闷痛。
他蜷缩着,身体仅凭一点求生本能支撑着微微的颤抖。
意识不清。脑海中没有完整的念头,只有混错的碎片:被强光照射的刺痛、警报的嘶鸣、冰冷的墙壁、背上沉重的盒子
还有……刻在冰冷铂金上那两个字—— River & Ash。
这两个字像淬毒的烙铁,猛地烫在意识核心!
一种混杂着巨大荒谬感的痛苦和扭曲笑意同时涌上来。
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撕扯着断裂的肋骨。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如同破洞堵塞般的怪异气音。
不是哭,也不是笑。
就在这股夹杂着剧痛和荒诞的情绪冲击他时,模糊的视线下意识扫过身侧不远处。
就在他翻过身紧靠的树根旁,几簇颜色极其鲜艳的小蘑菇映入他失焦的眼。猩红、鹅黄、带着不详的斑点。
剧毒!巨大的恐惧瞬间压下混乱!
他像被无形的针猛刺,用尽最后力气、极其笨拙地向后蹭退了半尺,将身体更深地缩回盘根虬结的保护凹陷里!生怕沾染上一丝半点!
这微小的挪动耗尽了他仅存的气力。重新在冰冷潮湿的腐叶里,只剩下绝望的喘息。
“克拉方舟”最深的品鉴室。
光线被设计得如同神祇的目光,柔和又精准地从西面八方汇聚到中央的展示台上。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皮革和香水混合的气息,沉静而冰冷。
铂金的冷光被极致放大,主钻在完美切割下迸发出的火彩,如同冰河之下囚禁的星爆。
傅沉舟坐在巨大而柔软的白色皮沙发上,姿态随意而疏离。
他指尖捏着一枚比实物略大、以极高精度切割的琉璃戒圈样品,对着其中一道精准模拟的射灯光束。
他微微侧头,调整着角度,冷静地审视着光线在琉璃内部折射的每一个切面光斑。像是在调试一件精密的实验仪器,而非象征永恒的婚戒。
首席珠宝工匠站在一旁,穿着浆洗得一丝不苟的白袍,戴着细框眼镜和放大目镜,紧张地同步记录着傅沉舟每一个细微的调整示意和眼神停留的焦点。
“这一面的光线捕捉度,在环境散射光充足时,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弱化风险。”
傅沉舟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绝对的宁静。
他指着戒托某处肉眼几乎无法辨别的细节切面,平静得像在陈述某个工程参数偏差。
“另外,碎钻环绕产生的边缘眩光效应,在强聚光环境下需要精确测定数值。”
工匠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边飞快记录,一边回答:“傅先生,我们立刻调整碎钻的角度和抛光面二次精修……”
傅沉舟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他的视线并未离开指尖的样品,甚至没有看向玻璃另一间工作间里忙碌修改的身影。
他换了一个更轻松的姿势靠在沙发扶手上。姿态依旧优雅,但那种无形释放的压力,让整个空间的光线都仿佛沉重了一分。
时间一点点过去
修改进行了一次又一次。每一处在他看来“不够完美”的光影互动和线条过渡,都被无情地指出。
工匠们在高强度专注下,呼吸都变得沉重。
当傅沉舟最终放下那个琉璃样品,没有表示立刻否定时,所有人心头悬着的巨石才稍稍落下一点。
这时,有助手无声地捧过一个深棕色的硬木首饰盒走来。
首席工匠深吸一口气,上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和紧张:“傅先生,实品的内刻工艺己经完成。按照您的要求,‘River & Ash’,以最高精度永久微刻在戒圈内侧。位置和深度反复核对。您……是否需要亲自确认一下?”
傅沉舟的目光终于落在那被打开的盒子上。黑丝绒衬垫上的铂金钻戒光华流转,戒圈内侧那行细微精致、完美隐于指环壁内的花体刻字,如同烙印在冰冷金属上的一组精密坐标代码。
他没有像看样品那样拿起来对着光细察。
他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视线在刻印处停顿了不超过零点五秒。
那一眼的审视,不带任何属于“未婚夫”该有的温情、期待或者欣赏,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检验文件上最后一个签章是否位置正确的冷静。
确认存在的确认。
精准,高效。
“不必了。”傅沉舟的声音响起,重新转回,目光再次落在刚才放下的琉璃样品上。
“我相信你们的专业度。”
不是肯定,而是预设的信任被验证后的一种必然结果。
对物,非人。
他随意地拿起沙发扶手上的纯白色无纤维绒布,姿态自然地低头擦了擦指尖,仿佛刚才捏过样品残留了一丝不存在的油渍。
擦得很仔细,指骨分明的手动作轻柔而专注。
绒布洁白无瑕,本无痕迹。
擦拭完毕。动作结束。
他放下绒布,站起了身。
“就这样吧。最终成品首接送到我司机车上。”他的声音平稳,如同宣布一个既定流程的收尾。
没有多看那枚承载着两个名字的冰冷戒指一眼。
转身。
在数名工匠如释重负又带着敬畏的注视下,他径首走向通往出口的、铺着厚厚深灰色消音地毯的通道。
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灯光流转的尽头。
仿佛刚才那冷酷的细节苛求,与那枚即将被送到后座的文件袋中的图纸相匹配的戒指,都只是某份文件里一行被确认过的代码而己。
深山林地。
冰冷的金属碎片的尖锐感模糊了。
浓雾似乎在缓慢消散稀释,但身体深处的热量在加速流逝。
江烬野的颤抖越来越微弱。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肋骨断口处的剧痛和胸腔内尖锐的灼烧感。
肺部似乎充满了粘稠的水,每一次吸气都只能吸入一点点冰冷的、带着浓重腐木气息的空气
意识像漂浮在冰面上的薄纱。
极致的疲惫席卷而来。身体被冰冷死死锁住,重得像被压进了山体深处。
眼皮沉重地合上。这一次,似乎没有力量能再抗拒。
沉没吧。
沉入这腐叶下的永夜。
让冰冷的泥土去见证,背上的墓碑
就在这时
滴答。
一滴冰凉的水珠,毫无征兆地滴在了他干涸破裂、沾满血污泥渍的唇上。
咸涩的。
随即。
滴答…滴答…滴答…
越来越多的冰凉水点砸落!打在他的脸上、额头上、冰冷的手背上!
冰冷刺骨!
雨!
下雨了!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脸上混合的血污冲刷掉一部分
强烈的凉意如同无数根钢针穿透表皮,失温的速度瞬间翻倍!
死亡威胁骤然加剧,这无情的雨水,正在迅速地掐灭他体内最后一丝微弱的热量火苗!
濒死的绝望瞬间扼紧了他!
极致的寒冷反而带来一丝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清醒
“啊——!”一声破碎含混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不是哭嚎!
而是被残酷现实逼出来的、如同困兽垂死般的愤怒咆哮!
他猛地睁眼!
眼中布满血丝!瞳孔在雨水的冲刷下惊骇地放大!
双手因寒冷和愤怒死死抓挠身下的腐叶和冰冷的树根!
指甲瞬间翻卷,鲜血混着雨水流下!
背上的金属病历盒在雨中变得冰冷十倍!死死硌着他!
雨打在身上!冷!痛!恨!
不能死!
不能死在这!
不能像这腐烂的叶子一样烂在泥里!
傅沉舟!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彻骨恨意和不甘的力气猛地冲破了疲惫的枷锁!他靠着右臂残存的力量和对古树盘根的抓握,拼尽全力,再次将自己的身体向树根凹陷更深处、相对能遮蔽一些雨水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挪了进去!
像一颗被狂风骤雨抽打的枯草,紧紧蜷缩,贴住唯一能提供微弱遮蔽的巨大树根主干!
雨水顺着树干如注流下,冲刷着他肮脏破烂的身体,带走体温,但也带走了部分污泥。
冰冷和剧痛从未如此清醒地燃烧着他的神志。
活着!像这棵树一样!活下去!
冰冷的墓碑还在背上。锐利的碎片还硌在掌心。
仇恨还在。
雨幕中,那双几乎被血污和雨水覆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浓雾和林雨之外的虚无方向。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