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深处传来的温润男声,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狠狠刮过沈砚的耳膜,钻进她的骨髓。
“放我出去……如何?”
最后的尾音在死寂的井洞中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余韵。
沈砚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被这声音狠狠搅动,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和窒息般的冰冷。她死死抠着冰冷湿滑的井壁岩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甲崩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左肩的伤口在魔气与林晚秋残魂的双重冲击下,如同一个活物在疯狂扭动、撕咬!那股青黑色的寒气骤然暴涨,凝聚成的血红嫁衣虚影愈发清晰,林晚秋扭曲痛苦的面容在黑气中若隐若现,无声的尖啸冲击着沈砚摇摇欲坠的神魂。
“呃啊——!”她再也压制不住,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一头栽进那深不见底的魔窟。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和魔音双重吞噬的瞬间——
“呜…!”
一声低沉、带着警告意味的猫叫在她脚边响起。
那只受伤的黑猫不知何时己拖着那条无力的后腿,艰难地挪到了她身边。它仰起头,那双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幽绿光的猫瞳,此刻竟如同两盏凝聚的碧色寒星,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向井口深处。猫瞳深处,那微不可察的暗金色符文骤然亮起,如同投入深潭的两点星火!
随着猫瞳符文亮起,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古老道韵的清凉气息,如同初春拂过冰面的第一缕风,瞬间拂过沈砚的神魂!
这气息并不强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定”力。沈砚脑海中翻腾的魔音蛊惑、左肩伤口肆虐的怨毒寒气,如同沸汤沃雪,竟被这股清凉之意强行压制下去一瞬!神智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
沈砚猛地一个激灵,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黑猫的来历与神通,求生的本能和祖父手札中那泣血的警告瞬间压倒了恐惧!不能听!不能信!更不能回应!
她猛地松开抠着岩石的右手,不顾左肩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捂住自己的双耳!身体向后急缩,远离那如同魔物巨口的井沿!
“走!”她嘶哑地低吼一声,是对自己,也是对那只神秘的黑猫。她甚至不敢再往井底看上一眼,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腿,手脚并用地向当铺前厅的方向拼命爬去。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冷汗混着血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在冰冷的泥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暗痕。
黑猫没有迟疑,碧色的猫瞳依旧警惕地锁定着井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持续的呼噜声,如同在对抗着无形的压力。它艰难地跟随着沈砚,用三条腿蹦跳着,动作虽狼狈,速度竟不比重伤的沈砚慢多少。
一人一猫,带着满身的泥泞、血迹和深入骨髓的阴寒,如同刚从地狱边缘爬回的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逃离了后院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
前厅的景象比离开时更加破败。风雨从洞开的大门和破碎的窗户疯狂灌入,卷起地上的纸屑、灰烬和破碎的木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焦糊、朱砂、血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后院的古老阴寒。
沈砚背靠着冰冷湿透、布满裂纹的柜台滑坐下来,身体脱力般剧烈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痛楚。她摊开一首死死攥在手中的黑色木匣和那卷沉重的帛书,祖父沈崇山那力透纸背、带着血泪的绝笔字迹,在昏暗中如同燃烧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眼睛和灵魂。
九幽镇魂眼!钦天监正萧衍!三件镇物!百年之期己至!
每一个字都是沉甸甸的枷锁,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三天!祖父以魂飞魄散换来的最后三天!三天后,若不能寻回“玄阴玉珏”、“离火精铜镜”、“乙木通灵根”三件镇物归位,魔头破封,生灵涂炭!
时间!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而她的身体,左肩被林晚秋怨毒阴气侵蚀,经脉郁结,道力运转不畅;右臂被戏服邪灵污秽之力侵染,麻木刺痛;内腑震荡,气血翻腾;更遑论那深不见底的井中,还有一个能发出温润人声、蛊惑人心的恐怖魔头!
如何去找?去哪里找?百年前就失落于阵眼深处的东西,如同大海捞针!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就在这时,脚边传来一阵窸窣声。黑猫凑了过来,湿漉漉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她同样冰冷的小腿。它蹲坐下来,那条受伤的后腿蜷缩着,碧绿的猫瞳望向她手中的帛书,又转向那洞开的后院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仿佛带着某种提示意味的“呜呜”声。
沈砚的目光随着黑猫的示意,再次落回帛书上。祖父的字迹在脑海中翻腾。忽然,一个之前被惊骇忽略的细节,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照亮了她的思绪!
“……庚寅年,夏,大旱,地龙翻身。城西乱葬岗阴气冲霄,夜有百鬼哭嚎,万魂恸哭。余与天枢观玄微子真人循迹,终至随缘斋后山断崖之下……”
城西乱葬岗!百鬼哭嚎!祖父和玄微子真人是循着那里的异象,才最终找到了九幽镇魂眼的所在!而百年前,萧衍为炼魔功,活祭生魂十万!那些惨死的怨魂,他们的执念、他们的气息,是否也会在冥冥之中,指向某些线索?尤其是,当镇物失落,魔气渐涨之时,那些饱含怨气之地,是否也会有异动产生?
一个地名,瞬间跳入沈砚的脑海——林家老宅!
林晚秋!庚子年七月初七,身着嫁衣自缢于闺房!百年怨气凝聚,最终化为红衣厉鬼!她的生辰八字和镇压符咒,就绣在那件成为囚衣的嫁衣内襟!她抗拒婚事,自尽于林家!林家,就是她怨气最重、执念最深之地!
而祖父手札中提到的“庚寅年城西乱葬岗阴气冲霄”,与林晚秋自尽的“庚子年”,时间相隔不过十年!乱葬岗……是否也接收了当年林家小姐惨死后的某些“痕迹”?或者说,林家本身,是否就与百年前萧衍的魔祸,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被刻意掩埋的联系?
林晚秋的生辰八字——庚子年七月初七卯时三刻。这个时间点,是否仅仅是她个人的悲剧?还是……一个被精心挑选、用于某种邪恶仪式的特殊时辰?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如果林家真的牵涉其中,那么失落的三件镇物,线索是否就藏在林家老宅那早己荒废、无人敢近的深宅大院之中?林晚秋那指向她鼻尖的手指,那句“三日后我来赎”,是否不仅仅是对她自己的解脱,更是一种……指向林家秘辛的暗示?她典当的“自己”,那件囚衣般的嫁衣,是否就是开启林家秘密的一把钥匙?
沈砚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左肩那道依旧翻腾着黑气、隐隐浮现嫁衣虚影的伤口。林晚秋的怨毒残魂,此刻成了她身上一道流血的印记,一个与林家、甚至可能与那失落镇物产生微弱感应的……活体路标!
这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却也如同在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微光。无论林家老宅是陷阱还是线索,它都是目前唯一有迹可循的方向!必须去!哪怕那里是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