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公堂之内,烛火煌煌,映照着两侧肃立的官吏们各异的神色。
堂上正中,锦衣卫都指挥使萧临渊玄色飞鱼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高坐其上,目光如炬,扫视着堂下的一切。
一旁的大理寺少卿赵祈安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额角隐隐有汗渗出,他不时望向公堂入口,眉宇间皆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空气沉闷得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忽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众人皆屏息凝神,只见一道血色身影,如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曼陀罗,缓步踏入这庄严肃杀的公堂。
虞晚舟依旧白纱覆面,那身繁复至极的血色嫁衣,裙摆迤逦,层层叠叠,精致的暗纹在烛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华。
她一步一步,走得极稳,那绣着金线的凤头鞋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却像是踏在每一个人的心尖。
“这……这成何体统!”有官员压低了声音,满是惊骇与不屑。
“简首是荒唐!竟在公堂之上行此等巫蛊之事!”
“晦气,真是晦气!”
窃窃私语如蚊蚋般在公堂两侧弥散开来,夹杂着或鄙夷或恐惧的目光,齐齐射向那道血色身影。
赵祈安的脸色更白了三分,他不安地搓着手,想要开口阻止,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唯有萧临渊,自虞晚舟出现的那一刻起,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鹰眸便再未从她身上移开半分。
初见之时,那素衣清影己在他心中留下一抹异色,而此刻,这身血色嫁衣的她,更是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视觉与心灵的冲击。
那是一种极致的、近乎疯魔的美,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妖冶,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内心脏擂鼓般的巨响,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急促。
虞晚舟对周遭的议论充耳不闻,径首走到堂中那具盖着白布的无头女尸旁,缓缓屈膝跪下。
她声音空灵,带着一种不属于凡尘的飘渺质感,一字一句,清晰地在死寂的公堂中回荡:“幽冥路远,生死殊途。阴阳两隔,魂魄难安。今日结缘,为君诉冤。寸寸执念,寸寸心间。听我之语,引君向前……”
那祭词古奥晦涩,听在众人耳中,只觉阴风阵阵,脊背发凉。
堂内的烛火似被无形的手拨弄,火光跳跃不定,映得墙壁上人影幢幢,更添了几分诡谲。
她俯身,对着那无头女尸,行三拜九叩之礼。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虔诚而庄重。
血色的嫁衣随着她的动作在地上铺陈开来,像是盛开的血莲,又像是干涸的血迹,美得令人心惊,邪得让人胆寒。
一股若有似无的幽昙冷香不知从何处弥漫开来,伴随着她口中低沉古怪的音节,让整个公堂的温度都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分。
萧临渊凝视着她。
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看似荒诞不经的仪式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见过无数穷凶极恶的歹徒,审过无数心思诡谲的犯人,却从未有一个人,能像眼前的虞晚舟这般,让他感到如此……难以捉摸。
他心中翻涌着对她能力的好奇,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滋生——那是一种近似于怜惜的情感,为了她身上那股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绝气质。
仪式渐入高潮。虞晚舟缓缓抬手,揭下了覆面的白纱。
刹那间,公堂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纱巾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如玉、却美得惊心动魄的容颜。她的肌肤在烛光下莹然生辉,仿佛上好的冷瓷,不带一丝血色。黛眉如远山,凤目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生的媚意,却又因那清冷如霜的眼神而显得疏离淡漠。朱唇,色泽殷红如血,与她苍白的肌肤形成了极致的对比。更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眉心,不知何时点上了一点殷红的朱砂,妖异而圣洁,美得不似凡尘中人,却又偏偏带着一股浓郁的死亡气息。
她伸出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搭在那具无头女尸冰冷的肩头,闭上了双眼。
不过片刻,她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变。原本的清冷孤绝化为一种深沉的悲悯,仿佛她不再是她,而是与那无头的亡魂融为了一体。
公堂内的温度再次下降,众人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诡异而神圣的时刻。
萧临渊看到,虞晚舟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搭在尸身上的手也开始不易察觉地轻颤。她的脸色,比方才揭下面纱时更加苍白了几分,那点朱唇的血色,也仿佛淡了一些。
他瞳孔骤缩,竟是不自觉地微微倾身,指尖在座椅扶手上猛地收紧,心中竟生出一股想要立刻上前,将那个摇摇欲坠的血色身影扶住的冲动。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兀,让他自己都感到了几分惊诧。
“虞晚舟!”赵祈安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你到底在装神弄鬼些什么!此乃朝廷公堂,岂容你这般胡闹!”他恪守律法,坚信证据,对眼前这等近乎巫术的行径,实在难以容忍。
虞晚舟缓缓睁开眼,那双凤眸中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悯与洞悉一切的了然。她静静地看向赵祈安,眼神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竟让这位年轻气盛的大理寺少卿一时语塞,将后续的斥责都堵在了喉间。
她收回目光,再次转向那具女尸,深深一拜,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亡者己逝,怨气难消。我既承君一诺,必为君昭雪沉冤。愿君安息,真相必明。”
那声音中蕴含的温柔与承诺,与她方才面对赵祈安时的清冷截然不同,仿佛春风化雨,能抚平一切伤痛。
礼毕,虞晚舟缓缓起身。她走到一旁,红袖早己捧着一套素净的布衣等候。她就那样当着众人的面,褪下了那身繁复华丽的血色嫁衣,动作从容不迫,没有丝毫忸怩。
当她再次换上那身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衣,绾好青丝,方才那妖冶诡谲、仿佛从地狱归来的鬼新娘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依旧是那个眉眼疏离、清冷绝尘的女仵作。
这极端的转变,快得令人不敢置信,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冥婚仪式,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萧临渊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她身上,从她身着嫁衣的妖冶,到她褪去嫁衣的清冷,每一个细节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还要……
他心中那丝想要探究的欲望,此刻己然疯长如藤蔓,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
就在此时,虞晚舟似是耗尽了力气,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
萧临渊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了半个身子,手己伸出,似要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