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池翻滚的墨绿色粘稠液体,如同沸腾的沼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与腐败混合的气息。池中心,那具被浸泡得发白的人形物体,在粘稠气泡的簇拥下,缓缓上浮,最终完全暴露在惨绿萤石的光线下。
那是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全身赤裸,皮肤被毒液长期浸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灰白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可见骨的陈旧伤痕和溃烂的脓疮。西肢被粗大的、同样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黑色金属链锁着,链子的另一端深深嵌入毒池底部。他低垂着头,凌乱肮脏的长发如同水草般贴在脸上和脖颈上,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嶙峋的锁骨和深陷的肋骨,无声地诉说着非人的折磨。他毫无声息,如同一具早己死去的浮尸。
然而,就在这具“浮尸”完全显露的瞬间——
“呃……啊……”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抽动般的呻吟,竟从那发白的唇间溢出!
他还活着!
在这剧毒的池子里,被锁着,不知浸泡了多久,他竟然还活着?!
李岩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萧绝抱着温晚凝的手臂也猛地一紧,深潭般的眸子里寒光爆射!莫七杀!这毒医的手段,竟残忍恶毒至此!
就在这时!
“唔……”被萧绝护在怀中、因解药效力而陷入短暂昏睡的温晚凝,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紧闭的眼睫疯狂颤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凝儿?”萧绝心头一紧,立刻低头查看。解药只是压制,她体内的剧毒并未根除,难道又生变故?
温晚凝并未醒来。但她的意识深处,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那具“浮尸”呻吟的刹那,一股强烈到灵魂都在颤栗的悸动,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割舍的共鸣!一种至亲之间濒临绝境时绝望的呼唤!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血缘精神波动!来源:毒池中心生命体!】
【波动频率与宿主基因序列匹配度:99.8%!】
【目标身份判定:首系血亲(兄长)!】
兄长?!
温晚凝的意识如同被惊雷劈中,瞬间炸开!她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瞳孔在惨绿的光线下艰难聚焦,越过萧绝染血的肩头,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毒池中心那具被锁链缠绕、痛苦呻吟的躯体上!
那张被污秽长发遮掩了大半、变形的脸……那嶙峋的锁骨上,一道熟悉的、如同弯月般的陈旧疤痕……那是……那是她七岁那年,为了护住被恶犬追赶的她,兄长温珩被咬伤留下的疤痕!
“哥……哥?!”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温晚凝喉咙里撕裂而出!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震惊、狂喜、以及瞬间转化为滔天怒火的剧痛!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力量,猛地挣脱了萧绝的怀抱,如同疯魔般扑向那翻滚着致命毒液的池边!
“凝儿!回来!”萧绝惊骇欲绝,伸手去抓,却只扯下了她一片衣角!
温晚凝扑倒在冰冷的池沿,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滚烫的毒液溅在她脸上、手上,瞬间灼起一片刺痛的红痕,她却浑然不觉!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池中那具饱受折磨的躯体,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脸上的毒液和血污汹涌而下!
“哥!温珩!是你吗?!哥!你看看我!我是晚凝啊!”她嘶声哭喊,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和难以置信!前世,温家满门抄斩,大哥温珩作为长子,第一个被押赴刑场,血溅断头台!她亲眼所见!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活着?!还被莫七杀这个恶魔锁在这毒池里,生不如死?!
池中的躯体似乎被这凄厉的呼唤触动,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被长发遮掩的头颅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抬了起来。
一张变形、布满溃烂脓疮和毒液侵蚀痕迹的脸,暴露在惨绿的光线下。曾经俊朗温润的眉眼早己被痛苦扭曲得不成样子,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中,一双浑浊不堪、几乎失去焦距的眸子,在听到“晚凝”这个名字时,猛地爆发出极其微弱、却如同回光返照般的、难以置信的光芒!
“晚……凝……?”一个沙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他的唇间挤出。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惊雷般在温晚凝耳边炸响!
是他!真的是大哥温珩!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哥——!”温晚凝发出一声泣血的哀鸣,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池中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亲人!
“别碰池水!”萧绝的厉喝如同惊雷!他强忍着后背毒针的剧痛和毒素翻涌的眩晕,猛地扑上前,一把将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的温晚凝死死抱住,拖离池边!池水剧毒无比,沾之即溃!
“放开我!放开我!那是我哥!是我哥温珩啊!”温晚凝在萧绝怀中疯狂挣扎,如同失去幼崽的母兽,泪水混合着血污和毒液,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她看着池中兄长那非人的惨状,前世温家满门被斩、血染刑场的画面与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疯狂重叠!滔天的恨意和刻骨的痛苦如同火山般爆发!
“萧绝!是你!都是你!”她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刺向抱着她的男人!那眼神中的恨意,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浓烈、都要疯狂!“是你!是你下令抄斩我温家!是你害我大哥被莫七杀这个恶魔掳走!生不如死!萧绝!你这个刽子手!我恨你!我恨不得食你肉!寝你皮!!”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用尽全身力气捶打着萧绝的胸膛,指甲在他染血的衣襟上抓出道道血痕!那疯狂的恨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将两人都焚烧殆尽!
萧绝死死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捶打和撕咬,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风暴肆虐的寒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看着池中那具被折磨得不形的躯体,看着温晚凝眼中那毁天灭地的恨意,前世那些混乱的、充满血腥和背叛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撕开的封印,更加汹涌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刑场……火光……柳如眉扭曲的脸……还有……心口那致命的一刀……
温珩……温珩当时……真的死了吗?
是谁……把他送到了莫七杀手里?
“不……不是……”池中,温珩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响起,艰难地打断了温晚凝疯狂的哭喊。他浑浊的眼睛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看向抱着温晚凝的萧绝,又看向泪流满面的妹妹。
“晚凝……不……不是他……”温珩的声音如同游丝,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仅存的生命力,“是……是主人……主人……要……温家……死……萧绝……他……挡了……路……也……也要……死……”
主人?!
温晚凝和萧绝的瞳孔同时骤缩!
“哥!主人是谁?!是谁?!”温晚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追问。
温珩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出那个名字,但的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温晚凝,又艰难地移向她左肩那被暂时压制、却依旧狰狞的乌黑伤口,再看向萧绝心口洇透的黑血,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一丝绝望的决绝!
“解……解药……在……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目光死死盯住自己那被毒液浸泡得灰白的手臂,“我……我的……血……毒……毒血……能……压制……快……快……”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黯淡下去,头颅无力地垂下,再次陷入死寂般的昏迷。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证明他还顽强地活着。
血?
他的毒血能压制“腐心”之毒?!
温晚凝和萧绝的心头同时掀起惊涛骇浪!温珩被浸泡在这剧毒池中不知多少岁月,他的血液早己被无数种剧毒浸透,变成了世间最毒的毒血!以毒攻毒?这就是莫七杀留下的、真正的“解药”?!
“王爷!王妃!没时间了!”李岩挣扎着靠过来,脸色因毒瘴和伤势而青紫,声音嘶哑急迫,“温公子他……撑不了多久了!而且……我们……”他指了指自己和萧绝、温晚凝身上被压制却随时可能爆发的剧毒。
三个时辰!他们只剩下三个时辰!
温晚凝看着池中生死不知的兄长,又看向自己左肩的乌黑和萧绝心口的暗红,眼中翻涌着极致的痛苦、挣扎和……一丝疯狂的决绝!
取兄长的毒血……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甚至可能加速他的死亡!
但是……不取,他们所有人,包括大哥,都会在三个时辰内毒发身亡!
“李岩!”萧绝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冰冷决断,“斩断锁链!把他拖上来!快!”
“是!”李岩毫不迟疑,强提一口气,拔出腰间佩刀。刀光闪过,火星西溅!那被毒液腐蚀得坑坑洼洼的粗大锁链应声而断!他忍着毒池边缘的强烈腐蚀和毒瘴,用刀鞘奋力将昏迷的温珩从粘稠的毒液中拖拽上岸!
温珩的身体沉重而冰冷,皮肤上沾满了墨绿色的毒液,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他如同一个破碎的玩偶,在冰冷的地面上。
温晚凝挣脱萧绝的怀抱,扑到兄长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他的脖颈。微弱的脉搏还在跳动,却如同游丝。
“哥……对不起……对不起……”她泣不成声,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温珩灰白的脸上。
萧绝沉默地走到一旁,从寒玉石案上拿起一个空的、不知原本盛放什么毒液的黑色玉瓶,又拿起一把同样漆黑、刃口闪烁着幽光的匕首。他走到温珩身边,蹲下身,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昏迷的温珩,又看向泪流满面的温晚凝。
“让开。”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
温晚凝抬起泪眼,看着萧绝手中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匕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不……不要……”她下意识地想阻拦。
“这是唯一的活路!”萧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他的血,是毒,也是药!救他,也救我们!”他不再看温晚凝,目光落在温珩那只相对完好、布满陈旧伤痕的手臂上。
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体内翻腾的毒素和后背的剧痛,手中的黑色匕首,带着冰冷的寒光,稳稳地、精准地划向温珩手臂上一条虬结的青黑色血管!
“噗——”
暗红发黑、粘稠如同墨汁、散发着浓郁甜腥腐败气味的血液,瞬间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