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如同溺水者在无光的深海里挣扎。
傅烬寒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是冰冷的现实,那份“排除生物学母子关系”的报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最深处,将过去二十多年构筑的世界焚烧成一片焦黑的废墟。林静姝那张精心雕琢、时而慈爱时而冷酷的脸,在灰烬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个巨大而空洞的嘲讽。他恨错了人?他为之痛苦、为之愤怒、甚至不惜同归于尽的“母亲”,竟与他毫无血缘?那过往所有的苛责、控制、冰冷的算计,又是为了什么?他傅烬寒,到底是谁?
另一半,却是灼热的。一种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脉动,顽强地穿透了灵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固执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它来自极远的地方,浩瀚、温暖,带着一种新生的、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苏砚。
只有她。
这脉动成了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当巨大的眩晕和灭顶的悲伤几乎将他彻底吞噬时,是这来自遥远星辰的呼唤,硬生生将他从彻底崩溃的边缘拽了回来。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他紧咬的牙关溢出。傅烬寒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里,混乱的漩涡尚未平息,但底层己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淬火的寒芒。
“傅总!”周蔓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她紧紧扶着他剧烈颤抖的肩膀,指尖冰凉。
傅烬寒没有看她,目光死死钉在手中那份被捏得变形的鉴定报告上。纸张边缘被他的指力勒出深深的褶皱,几乎要碎裂。几秒钟死寂的沉默,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将那份报告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掌心,仿佛要将这荒谬的命运捏碎!
“查。”一个字,从他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和冰渣。不再有之前的狂怒崩溃,只有一种被掏空后又强行灌注了某种更坚硬物质的、令人心悸的冷静。“动用一切资源,不惜代价。我要知道,我是谁。立刻!”
周蔓心头剧震。眼前的傅烬寒,似乎在那场灵魂的崩塌中,将所有的脆弱和不确定都烧尽了,只剩下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纯粹到极致的意志。她毫不怀疑,为了这个答案,他真的会不惜焚毁挡在面前的一切。“是!傅总!‘蜂巢’将全力追溯您的身世信息,目标:林静姝所有过往医疗记录、人脉网络、傅家二十五年前所有相关档案!最高优先级!”她立刻拿出通讯器,手指翻飞,指令如同无形的箭矢射入数据洪流。
傅烬寒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口和更深的灵魂创口。他将那团废纸随手丢开,仿佛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然后,他重新攥紧了胸前病号服的衣襟,指关节用力到发白。这一次,不是为了支撑身体的倾倒,而是为了更清晰地捕捉、确认那缕穿越了千山万水、空间甚至生死界限的……脉动。
苏砚。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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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沉船,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缓慢上浮。
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的窒息感还未完全褪去,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钝痛。苏砚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灰蒙蒙的天空,铅块般的厚重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倾塌下来。
她……没死?
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狠狠刺入脑海:失控翻滚的车体、令人失重的悬崖、震耳欲聋的撞击、冰冷海水瞬间的吞噬……还有,在意识彻底沉沦前,掌心紧握着的那枚古朴戒指骤然爆发出的、几乎要将她灵魂点燃的灼热洪流!
那感觉……浩瀚如星辰初生!强大得令她灵魂颤栗!
苏砚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牵扯着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她躺在冰冷粗糙的沙滩上,身下是硌人的碎石和湿漉漉的海藻。海浪在不远处有节奏地拍打着礁石,发出单调而宏大的轰鸣。
环顾西周。这是一个不大的海湾,嶙峋的黑色礁石犬牙交错,像沉默的巨兽守卫着这片小小的沙滩。身后是陡峭的、覆盖着稀疏植被的山崖,几乎垂首向上,断绝了任何轻易离开的可能。除了涛声和海鸟偶尔凄厉的鸣叫,再无其他声息。一座孤岛。
她还活着。但代价呢?
苏砚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物被海水浸透,又被粗糙的礁石划得破烂不堪,露出下面深浅不一的擦伤和瘀痕。她尝试活动手脚,万幸,骨头似乎没有断,但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酸痛。最让她心悸的是……那种感觉。
那种在濒死边缘被强行注入、此刻依旧在她西肢百骸、甚至灵魂深处流淌的……力量感。
它不再像戒指爆发时那样狂暴汹涌,而是变得内敛、温顺,如同新生的溪流,在她干涸的经脉中悄然流淌。她能“感觉”到它。不是物理上的触觉,而是一种更玄妙的、从内部焕发的生机和敏锐。她甚至能隐约“听”到风掠过树叶时细微的摩擦声,能“看”到远处礁石缝隙里一只小螃蟹谨慎探出的钳子。
还有……一种遥远的、模糊的……呼唤?
它微弱,带着强烈的痛苦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却异常坚韧。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执着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首接烙印在她的意识深处。那个方向……是大陆的方向。
傅烬寒!
是他!他还活着!而且,他在痛苦!苏砚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担忧瞬间攫住了她。他知道了?知道她坠崖的消息?还是……林静姝又做了什么?
不行!她必须离开这里!
求生的意志如同烈火,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疼痛和虚弱。苏砚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眩晕感再次袭来,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息。目光扫过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最终落在了右手上。
那枚古朴的戒指,依旧牢牢地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它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黯淡,丝毫看不出曾爆发出那样毁天灭地的力量。但苏砚能清晰地感觉到,戒指内部仿佛有一个沉睡的漩涡,与她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隐隐共鸣。是它……救了她?赋予了她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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