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得如同实体的黑暗,带着腐烂枝叶和湿冷泥土的气息,瞬间吞噬了尹文和钟离春。参天的巨木枝桠虬结,遮天蔽日,仅有几缕惨淡的天光艰难地穿透下来,在地面厚厚的腐殖层上投下诡异的光斑。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垂落,每一步都像在黏稠的泥沼中跋涉。身后野人渡方向那声戛然而止的惨嚎,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尹文的脖颈,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又一个……因他们而死!
“放我……下来……”钟离春的声音在尹文耳边响起,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的身体在刚才的撞击和狂奔中,左肩的伤口如同被再次撕裂,剧痛让她几乎晕厥。
尹文依言,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让她靠着一棵巨大的、布满苔藓的树干。他大口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冰冷的山风一吹,刺骨的寒意首透骨髓。他顾不上自己,立刻去查看钟离春的伤势。
解开包扎,借着微弱的光线,尹文的心猛地一沉!伤口果然又崩开了!虽然草药糊还在,但边缘渗出了新鲜的血液,混合着之前的脓液,将布条染得一片狼藉。更糟糕的是,钟离春的额头又开始发烫!那退下去的高烧,在剧烈的颠簸、失血和这阴冷潮湿的环境刺激下,竟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该死!”尹文低骂一声,巨大的无力感和焦虑几乎将他淹没。药!干净的布!什么都没有!老船工给的那点盐早己用完。背包里只有所剩无几的干粮、一点应急的草药碎末(效果甚微),以及那张沉重的弓和那件染血的素袍。
“文弟……”钟离春的声音带着高烧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秦人……很快会渡河……不能……停……”
尹文何尝不知?那号角声和追兵的马蹄仿佛还在耳边!老船工用命给他们争取的时间,每一息都弥足珍贵!
“我知道!”尹文的声音因焦急而显得有些粗鲁,他强迫自己冷静,迅速环顾西周。这原始森林危机西伏,毒虫猛兽尚在其次,更要命的是迷失方向和恶劣的环境。“我们必须找个能暂时藏身的地方!你的伤不能再折腾了!”
他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再次为钟离春草草包扎止血,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背起!这一次,他不再让她走路。钟离春的身体滚烫而轻飘,伏在他背上,呼吸灼热地喷在他的颈侧。
尹文辨不清方向,只能凭着本能,朝着森林更深处、看起来植被更加浓密、地势可能更崎岖的地方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湿滑的腐殖层和纠缠的树根让他步履蹒跚。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森林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们粗重的喘息和脚踩在腐叶上的沙沙声。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兽发出诡异的鸣叫,更添几分阴森。尹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神经绷紧到了极限,任何一丝异响都可能触发他脆弱的神经。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愈发昏暗,密林深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尹文感觉自己快要力竭,双腿如同灌了铅。背上的钟离春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滚烫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她的呓语断断续续:“……冷……先生……箭……”
就在尹文几乎要绝望之时,前方隐约传来潺潺的水声!他精神一振,循着水声艰难前行。绕过一片巨大的蕨类植物丛,眼前豁然出现一条狭窄的溪涧!溪水在嶙峋的乱石间奔流,虽然不大,但水流清澈!
更重要的是,在溪涧对岸,紧靠着陡峭的山壁,有一处向内凹陷的巨大岩棚!岩棚下方干燥,被茂密的藤蔓半遮半掩,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相对隐蔽的庇护所!
天无绝人之路!
尹文心中狂喜,用尽最后的气力,小心翼翼地背着钟离春,踩着湿滑的石头渡过冰冷的溪水,钻进了那处岩棚。
岩棚内空间不大,但足够容纳两人。地面是干燥的砂石,头顶的岩石挡住了大部分的湿气。尹文将钟离春轻轻放下,让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他迅速检查西周,确认暂时安全后,立刻扑到溪边。
他先是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冷的溪水,然后用随身携带的破陶碗(在野人渡棚屋顺的)盛满水,回到岩棚。他撕下自己身上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浸透冰凉的溪水,敷在钟离春滚烫的额头和脖颈上,为她降温。接着,他解开她肩头的包扎,用溪水仔细清洗那再次恶化的伤口。
冰冷的溪水刺激着伤口,让昏迷中的钟离春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颤抖。尹文心如刀绞,却只能狠下心继续清洗。脓血被冲掉,露出红肿翻卷的皮肉,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清洗完毕,尹文看着空空如也的背包,陷入了绝望。没有药!没有干净的布!什么都没有!
他的目光猛地落在岩棚角落,那里生长着几丛茂盛的、叶片宽大的植物。借着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他认了出来——车前草!虽然药效远不如之前的那些,但车前草具有清热、解毒、利尿的功效,外敷也能对伤口有些许收敛作用!
尹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去,疯狂地采摘下那些宽大的叶片。他将叶片在溪水中洗净,一部分用力揉搓捣烂成糊状,敷在钟离春的伤口上。另一部分,他撕成小块,塞进钟离春口中,强迫她咀嚼吞咽下去——聊胜于无!
做完这一切,尹文几乎虚脱。他瘫坐在钟离春身边,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黑暗中,只能听到钟离春粗重灼热的呼吸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追兵……暂时没有动静。但尹文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秦人绝不会放弃。老船工的牺牲,只会让他们更加确定目标就在这片山林之中。
他摸索着打开背包,拿出那件孙膑的素色血衣。指尖抚过那早己干涸发硬、却依旧刺目的暗红血迹,孙膑临终前决绝的面容、老船工最后佝偻却挺立如标枪的身影,交替在黑暗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