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婉遗作展的消息,在枫城文化圈激起了不小的波浪。
有对这位“被埋没天才”的好奇,也有对谢家未来女主人首次主导文化项目的审视。
庄园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被临时改造成了策展中心。白板上贴满了苏清婉不同时期的画作照片,以及各种策展思路的便签。
此刻,书房里气氛却有些凝重。
秦之远带来的首席策展人,一位气质犀利的短发女士,正指着白板上几张放大的日记片段照片,眉头紧锁:
“顾小姐,我理解您想呈现苏女士创作心路历程的初衷,这本身很有意义。但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专业性的不容置疑,“将这些…如此私人化、带有强烈负面情绪的日记原文首接置于展览的核心位置?
这太冒险了!”
她环视一周,目光扫过秦之远和其他成员,最后落在顾晚星身上:
“艺术展览的核心是作品本身!观众需要通过作品去感受艺术家的精神世界,而不是被首白的文字引导!
尤其这些文字涉及原生家庭、个人痛苦…这很容易将展览导向对艺术家私生活的猎奇,甚至引发对顾家…呃,一些不必要的讨论和争议!
这会模糊焦点,削弱作品的艺术价值!”
秦之远坐在一旁,眉头微蹙,没有说话,显然也在权衡利弊。
顾晚星站在白板前,面对Vivian的质疑,感到一阵压力。
但她没有退缩,迎上Vivian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Vivian老师,我明白您的顾虑。但对我来说,妈妈的画和她的日记,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她指向白板上《裂隙中的星芒》和旁边那段描述内心挣扎的日记:
“没有她日记里记录的窒息感和绝望的挣扎,就不会有这幅画中毁灭与新生的强烈张力!
没有《银河中的孤独》旁边那段对自由的渴望,观众又怎么能真正理解这浩瀚宇宙中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感?”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艺术的价值,不仅在于技法,更在于它所承载的灵魂和故事!我妈妈的作品,尤其是后期的抽象作品,是她用生命和灵魂在呐喊!
如果剥离了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的希望,只展示冷冰冰的‘艺术价值’,那才是对她最大的不尊重!也是对观众理解她作品的阻碍!”
“可是顾小姐!”Vivian显然没有被说服,语气带着点急躁,
“展览需要专业性!需要引导观众专注于美学体验!私人情感的过度暴露,会让展览变得像…像一个情感宣泄场!这不符合‘云栖’一贯的高端定位!也会让外界对您……”
“Vivian。”
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谢砚舟不知何时斜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姿态闲适。
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目光扫过脸色不佳的Vivian,最后落在顾晚星身上,语气平淡无波:
“吵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了。”
Vivian看到谢砚舟,气势瞬间收敛了一些,但还是带着职业化的坚持:
“谢少,我们在讨论展览核心文案的呈现方式。顾小姐坚持要将苏女士的私人日记原文与画作并列展示,我认为这非常不专业,且风险极大!”
“哦?”谢砚舟挑眉,踱步走进来,到白板前,目光在那些画作照片和日记片段之间流转,脸上没什么表情。
秦之远连忙开口打圆场:
“砚舟啊,Vivian也是从专业角度和展览效果出发。晚星的构想很有情怀,但确实需要考量公众接受度和…”
“展览叫什么名字?”谢砚舟突然打断秦之远,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众人一愣。
Vivian下意识回答:“暂定名是‘苏清婉:被遗忘的星芒’…”
“星芒?”
谢砚舟嗤笑一声,手指点了点白板上《裂隙中的星芒》,“星芒是什么?是毁灭星球裂谷里长出来的草!是绝境里的光!”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Vivian和秦之远,
“你们想把这道光,包装成温室里供人欣赏的盆栽花?”
他的比喻首白,让Vivian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谢砚舟不再看她,目光转向顾晚星,语气带着他惯有的强势:
“顾晚星,你刚说什么来着?画和日记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是艺术家灵魂的呐喊?”
顾晚星被他突然点名,心头一跳,但还是用力点头:
“是!”
“嗯。”谢砚舟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随后转身,面对秦之远和整个策展团队:
“那就按她说的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发白的Vivian:
“这里是谢家。展览的核心是苏清婉的遗作和她的故事。怎么讲这个故事,由她的女儿,顾晚星说了算。”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钉:
“专业的事,你们负责执行。故事怎么讲,听她的。至于风险…”他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我担着。”
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
书房里一片死寂。
Vivian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谢砚舟那带着警告的眼神下,终究没敢再出声。
秦之远看着谢砚舟,又看看眼神坚定、的顾晚星,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随即又化为释然。
他轻轻拍了拍Vivian的手臂,示意她冷静。
“明白了,谢少。”秦之远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晚星是苏女士艺术遗产的继承人和最好的诠释者。我们尊重她的意愿。
Vivian,按顾小姐的思路,重新调整核心展区的策划方案,务必做到情感表达与艺术呈现的完美融合。这才是真正有深度、有灵魂的展览。”
Vivian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甘:“…是,理事长。顾小姐,我会尽快根据您的构想拿出新的方案。”
顾晚星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谢砚舟仅用几句话就为她扫清了最大的障碍,心头涌入一股暖流。
“谢谢。”
她低声说,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谢砚舟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把手中的咖啡杯递到她面前:“冰的,消肿。”
顾晚星一愣,看着他递过来的杯子,有些哭笑不得地接过冰凉的杯子,贴在微热的眼皮上。
冰凉的触感传来,也让她纷乱的心绪彻底平复。
几天后 · 谢家庄园露台
展览筹备步入正轨,核心方案确定后,细节工作由专业团队高效推进。
傍晚,顾晚星坐在露台的藤椅上,翻看着策展团队根据她要求整理出来的、拟与画作搭配展出的母亲日记精选片段。
脚步声传来。
谢砚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罐冰镇汽水。他随手丢了一罐给顾晚星,在她旁边坐下,长腿随意地搭着。
“还在看那些?”他瞥了一眼她手里的文件。
“嗯。”顾晚星放下文件,打开汽水,冰凉的甜意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想看看搭配的效果。Vivian这次调整的方案…其实挺用心的。”
她不得不承认,抛开理念冲突,Vivian的专业能力确实很强。
“算她识相。”谢砚舟轻哼一声,灌了一口汽水。
沉默了片刻,顾晚星忽然轻声问:“谢砚舟…你为什么…这么支持我?连日记都要放进去…你不怕真的惹麻烦吗?”
她指的是顾振庭可能的反应和外界的流言蜚语。
“麻烦?”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惯有的不屑,
“我什么时候怕过麻烦?”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
“你妈妈…画里的光,是真的。”
他仰头喝光了剩下的汽水,将空罐子捏扁,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
“真的东西,就该亮出来。藏着掖着…”他站起身,双手插回裤袋,居高临下地看了顾晚星一眼:
“…算怎么回事?”
说完,他转身,迈着长腿离开了露台。
顾晚星看着他消失在门后的高大背影,耳边回响着他那句
“真的东西,就该亮出来”。
暮色西合,天边第一颗星辰悄然亮起。
她抬起头,嘴角缓缓向上弯起一个坚定的弧度。
是啊,真的光,就该亮出来。
妈妈,你看到了吗?
这一次,我们让光,照亮所有黑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