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只有引擎声。顾晚星紧抱着日记本和画册,指尖用力到发白。
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覆上她冰凉的手背。顾晚星指尖轻颤,没有挣脱。
“冷?”他的声音在沉寂中响起。
顾晚星缓缓摇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不冷。”她停顿了很久,久到谢砚舟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才听到她呢喃的声音“就是……这里,好像被挖掉了一块。”她空着的手,无意识地按上心口的位置。
谢砚舟的目光落在她死死护在怀中的碎花布包裹上:“因为它?”他指的是那本日记。
顾晚星低下头,声音很轻:“嗯。这是我妈妈留下的……最完整的东西了。在枫林公馆那个‘禁地’里锁了十几年。”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爷爷……他不许我看。说看了伤心。”
“伤心?”谢砚舟嗤笑一声,毫不掩饰的嘲讽“我看他是心虚。怕你从里面看到你母亲真正的样子,看清他亲手折断了她多少翅膀。”他语气里的冰冷让顾晚星心头一凛。
她沉默着,没有反驳。她只是紧紧地抱住日记本,仿佛它是唯一能证明母亲存在过的信物。
“里面……写了什么?”谢砚舟难得地追问,目光锁在那包裹上。
顾晚星摇头:“不知道。我从来没看过。妈妈走的时候,我太小,看不懂字。后来……它就被锁起来了。再后来……”她的声音哽了一下“我不敢碰了。怕看到她的字,会更想她……也更恨那个地方。”
“那就现在看。”他的声音带着他一贯的强势,“在谢家,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没人能锁着它,更没人能锁着你。”他侧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苍白的侧脸上,“你妈妈的东西,就该属于你。她的字,她的声音,你也该知道。”
顾晚星猛地转头看他,“现在?”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
“回家就看。”谢砚舟替她做了决定,“趁热打铁。省得你回去把自己缩进壳里,胡思乱想。” 他太清楚她习惯性的隐忍和逃避。
……….
库里南无声滑入谢家庄园车库。车刚停稳,顾晚星便抱着日记本推门下车,谢砚舟长腿一迈跟上,自然地走在她外侧。
门厅灯火通明。林婶早己焦急地等在那里,一看到顾晚星毫无血色的脸和紧紧护在胸前的包裹,心疼得首拍大腿:“哎哟我的大小姐!可算回来了!这脸色怎么白得跟纸似的!快!厨房温着参汤……”
“林婶,”谢砚舟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汤送到她房间。她需要静一静。” 他的目光落在顾晚星怀中那个包裹上,意思明确。
林婶瞬间会意,连连点头:“哎!明白!这就去!大小姐快上楼歇着,汤马上来!” 她担忧地看了顾晚星一眼,匆匆转身去了厨房。
顾晚星感激地看了林婶背影一眼,又望向谢砚舟。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楼梯的方向,手掌在她后背极轻地推了一下:“上去。汤一会儿就到。”
顾晚星抱着那本承载着母亲灵魂的日记,一步步踏上旋转楼梯。房间门虚掩着,她走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咔哒,上锁
她在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将几本厚重的画册放在地毯上。然后看向那个浅蓝色的碎花布包裹上,包裹的布结系得有些紧,她的手指微颤,一点点地解开那个尘封了母亲青春与悲欢的结。
包裹被小心掀开,露出了日记本米白色的封面。
封面右下角,一行钢笔字,瞬间击中了顾晚星的心脏——
晚星
是母亲的字迹!是她记忆中母亲在画稿角落签名的笔迹!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不是文字。是一幅小小的、用彩色铅笔绘就的简笔画。画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正仰着圆嘟嘟的小脸,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开心地指向天空。小女孩旁边,是母亲温柔清秀的字迹:
“我的小星星,今天满两岁啦!指着天上的小亮点咿咿呀呀。宝贝,那是星星呀,和你一样,是妈妈心里最亮的小星星。”
日期落款正是她两岁生日那天。
泪水大颗大颗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墨迹。顾晚星慌忙用手背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她凝视着画中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仿佛能透过纸页,看到母亲温柔的眼眸。
指尖带着泪水的湿意,她颤抖着翻开下一页。
娟秀流畅的文字跃入眼帘,记录着日常琐碎的温暖:
“6月6日,晴。小星的烧终于退了,小脸红扑扑的,精神却好得很,非要拽着我去花园看新开的蔷薇。追着一只白蝴蝶跑,不小心摔在草地上,自己爬起来,拍拍小裙子上的草屑,还冲我咯咯笑。我的心啊…我的小星星,比妈妈勇敢。”
“6月8日,雨。给小星念《海的女儿》。她其实听不懂,却乖乖靠在我怀里,小手指着书上的王子说‘漂漂’。那个叫砚舟的小男孩,今天又翻过篱笆来找小星玩沙,被他爸爸提着衣领抓回去时,还梗着脖子朝小星喊‘明天再来!’。那倔强的小眼神…唉,和小星真像……”
“砚舟”顾晚星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是急切地往后翻动纸页。
然而,下一页的字迹变得凌乱,带着水渍晕开的痕迹:
“8月6日,阴。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为了那幅《星夜下的舞者》。父亲暴怒,说我画的裸背伤风败俗,丢尽了顾家的脸!他撕碎了画廊寄来的邀请函…我的心像被撕碎了。小星躲在门廊的柱子后面,小脸煞白,眼睛红红的…宝贝,对不起,妈妈吓到你了…”
顾晚星的心被狠狠揪紧。她快速地翻动着,后面母亲的字里行间,阳光和温暖被越来越多的阴霾吞噬: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能摆在家宴上为他增光添彩的‘顾家才女’,一个温顺听话的符号。我的画?我的思想?都是离经叛道,都是让他蒙羞的笑话!这座用黄金和规矩打造的牢笼…”
“…他竟然动用‘暗线’去查Monsieur Laurent!仅仅因为那位老绅士欣赏我的画,想为我办展?顾振庭,我的父亲,在你心里,你的女儿就如此不堪?如此需要你用这种阴暗的手段来‘保护’顾家的‘名誉’?真是莫大的讽刺和悲哀…”
“…窒息感越来越重。颜料和画布是我唯一的透气孔。只有看着小星恬静的睡颜,或者沉浸在我笔下的星空与幻梦里时,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有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光…”
日记的最后一页,停留在母亲病重入院前一周。字迹虚弱得几乎漂浮,透着绝望:
“…我知道时间到了。顾振庭,我的父亲,我不恨你,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用你的掌控欲和所谓家族荣耀,扼杀了你女儿所有的光。我只有一事相求:善待晚星。让她自由地飞,去看属于她自己的星辰大海。别让她…重蹈我的覆辙。否则,我在地下亦难安眠。”
落款是母亲的名字,笔画虚浮无力,仿佛耗尽了生命最后一点力气。
“啪嗒。”
滚烫的泪珠重重砸在最后那句“亦难安眠”上,迅速晕开一片水痕。
顾晚星再也支撑不住,将日记本死死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整个人蜷缩进沙发深处,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门外走廊,谢砚舟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手里端着一碗林婶刚送上来的、热气腾腾的参汤。他并没有离开。
门板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内的悲伤。那悲伤穿透门板,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他低头看着碗中的热气,没有敲门,也没有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那令人心碎的呜咽声才渐渐低弱下去,最终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谢砚舟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颈。他抬手,指关节在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咚咚
“顾晚星。”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细微的吸气声。
他耐心地等了几秒,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他惯有的强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开门。汤要凉了。”